这个张氏,据说父母早亡,十年前跟随一位善写曲子词的叔父来到开封城,没过多久便在开封文坛扬名立万,被府尹推举入宫,做了尚仪局的女使。她姿容出众,却举止肃然,入了高太皇太后的眼,步步擢升,直至如今领衔尚仪局。她教过当今天子诗赋,在六尚局的人缘也都不错,尤与尚食局的柳氏关系最佳,常常共同侍奉高太皇太后、向太后左右。依据宫里头的规矩,御膳所奉到官家和后妃面前的菜肴,尚食局也都要派人尝过。故而,郝随对于这个似乎和谁都能亲睦起来的张氏,向来极是客气。“哟,张尚仪怎地一大早来御膳所?”怜香惜玉的张尚仪张尚仪抿嘴道:“柳姐姐最近抱恙,我帮她来瞧瞧御膳所有什么新菜试出来,不成么?再一个,我是来看看故人。我奉太后和皇后之命,去王驸马府上看过画,那日正巧这位姚娘子也在,我尝了她的烤肉手艺,回来还和两位娘娘说起呢。不想昨日去给向太后送山水轴时,太后说起,宣姚娘子来御膳所教菜。”她不等郝随有所反应,望向姚欢,惊道:“姚娘子,你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心里全是窟窿眼儿的郝随,品咂着张尚仪的口气,似乎她对姚欢竟是有些护佑之意的。“尚仪妹子,今日在待漏院时,章相公就对伺候的人说,午间要吃烤羊眼睛。这不,正烤着呢,姚娘子看到了,有些,有些入不得眼。唉,我哪晓得,姚娘子自家也是做饭食行的,见了这羊眼睛会怕成这般。”他说到此处,向周围忙碌的宫人呼道:“你们搬张椅子来,请姚娘子坐下。”张尚仪闻言,淡淡弯弯的柳眉挑了挑,上前执起姚欢的手问道:“姚娘子可缓过来些?”她的手不但绵软,而且温暖热乎。姚欢觉得自己冰凉的指尖,好像一下子又回了阳气。张尚仪浅浅笑道:“莫说是姚娘子,便是我这样进宫十年的老人,也看不得这东西。郝先生可尝过,到底有多好吃?怎地政事堂那边,隔三岔五地就点这个?”“嗨唷张尚仪,相公们吃的午膳,我们做奴婢的,怎有资格尝。不过,章相公倒是一直夸我们御膳所这道羊眼睛做得好。”“哦,”张尚仪点点头,“那就请章相公今日多吃些。太后与官家说了,明日,政事堂也好,中书各屋和枢密院各房也好,午膳都吃鸡脚。”“啊?”郝随一愣。“怎么?不信?稍后光禄寺就有管事的来传诏。”“信,信,”郝随忙接上话,“定是姚娘子的好手艺,得了太后满意,要让来上值的大官人们,都尝尝呢。”张尚仪却并不顺着郝随这虚伪的恭维,而是敛了笑意,正色道:“好吃在其次,向太后主要是觉着,如此可倡节俭之风。”郝随听到后半句,很有些觉得膈应,疑心张尚仪是不是得了向太后的懿旨,话里话外地暗示御膳所铺张浪费。表面上的客气,郝随愿意给。但若是给御厨扣帽子,他郝随可未必人如其名,真的就“随和”到如软柿子一般,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反正有刘婕妤在官家那里吹足了枕头风,我堂堂四品内侍,还怕你这个刷了嫩漆也还是老黄瓜、左右不可能爬上龙床的五品女官?郝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宫里头的大小太监,很少如他这样还能长出胡子的,这几根胡子,可值钱了。摸着胡子,仿佛又变回了真正的男人,对张尚仪这样的女子可以有压倒性的心理优势一般。“尚仪放心,我这御膳所今日,备了足足五筐鸡脚。这几个厨娘,烤完了羊眼睛,就拜姚娘子为师,扎扎实实地学学这门连向太后都赞不绝口的手艺。可惜老奴,就无暇学了,刘婕妤害喜得厉害,她宫里就指着老奴在汤羹上变出些花样儿,哄得刘婕妤多少吃几口,养好龙胎。”张尚仪看郝随终于藏不住的倨傲之态,倒也似乎不愿下他面子,转了捧场般的好奇口吻问:“是什么稀奇菜式?”郝随心道,爷是真的在食馔上下了苦功夫,才得了刘婕妤的宠,又不是吹牛吹出来的,说与你们开开眼,又有何妨。遂提了一股神气,面有得色道:“只选半斤重的鲭鱼,活取两边的腮肉,用胡椒捏了去腥洗净。南边进贡来的腊鹅,只取胸脯处,片得薄如蝉翼。东山取来的泉水,将两件好物一同煮汤,即可。”张尚仪抿嘴:“材料虽只两件,备起来却颇费功夫,郝先生果然巧思了得。”她应酬着郝随之际,明显感到姚欢整个人舒缓下来,遂又转向她道:“姚娘子,听说你须在宫里住上三四日,后头还要去刘婕妤宫里。我的院子里倒还清净便宜,你便去我院里住吧。此事,向太后也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