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株迎客松的倒影在微风中晃晃悠悠地轻荡着,古旧同漆兽首的门环铜绿斑斑,门楣处悬挂着一尊题有白虹观三个大字的牌匾,一切都分外和谐又美好。谢折玉止住了脚步。一步之遥。却仿佛咫尺天涯。他不敢跨过,生怕又是一场梦障。愣怔了许久,谢折玉抬起苍白指尖,缓缓覆上心口处。一颗心像是要跳出来。“哎哟———!”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穿破重重山雾,打破了道观原本的寂静,像是揭开了什么封印般。“我的小祖宗!你们两个,别跑———!”一时间,风声,水声,鸟鸣声。还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如潮水般涌入门外伫立的人,像海将他没顶吞噬。他霍然起身,悄无声息地立在一角廊檐上,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原本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男人陡然间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起风了,吹得树梢沙沙作响。谢折玉呼吸急促,全身都在颤抖,指尖泛白。那一瞬间,他以为一度干涸的眼,会流出血泪来。然而,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一言未发。漆黑的瞳,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人影。“咕咕!”雪鹞焦急又兴奋地扑棱着翅膀上下来回飞着,催促着少女快些跑。沈卿抱着怀里一坛酒,正沿着青石路跑来,桃粉色的衣裙四下翻飞在葳蕤盛放的四季花海中,不时回头看一眼来处,眼里带着笑意。她扬起头,朝雪鹞摆摆手,一如曾经,恣意生动,又娇又随意的模样。“你急什么,老白年纪大了,跑不过我们。”她低下头,闻了闻怀中酒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满足,招呼雪鹞齐齐躲在一处长廊角落阴影里。“咱们只尝一口。”她信誓旦旦,又理直气壮。谢折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山风拂过,吹散了他来时仔细整理的鬓发,苍白如雪。她一如既往的面容娇艳如花,发间桃粉色丝绦垂下来,在风中轻轻晃动着。不用想,他都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应是桃花酥吃多的,清清浅浅的酣甜。大雾弥漫,山海之巅。整个天地彷佛一瞬间都茫茫一片,唯有一处最明艳的丽色聚集在她身上。她眉眼弯弯,一切如昨。而他鬓发白霜,百年苍苍。谢折玉整个人突然僵硬地滞住,大梦初醒,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寻寻觅觅,山风戚戚。谢折玉藏在袖间的手微微动了动,最终又归于沉寂。他像个寻觅许久的卑微旅人,在最后抵达终点时却不敢靠近。整整一百年。他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难以入眠的日夜,一闭眼都是她在高台上。大雪飞过那个冬天,她神魂俱灭在他眼前。太过漫长,一分一秒皆是煎熬。踏遍千山万水,穷尽碧落黄泉,魂灯死寂如冰。起初,他妄想着,把她的魂魄碎片用魂灯凝神,总会回来。她也曾在他耳边呢喃:“折玉,你将登顶神极,再无阻碍。”可是,即便是三界之巅,却也寻不见她半分碎魂。后来,他也曾怀揣半分希冀,向飘渺承上古一脉的三神山低头。万一,他们有办法。“她是你的宿命。”高台之上自诩神明的存在,如是判言。如何释怀,谈何释怀。只会在过去的每一个日生月落里,暗影之下的魔息翻涌着,日夜折磨着他。到最后,死寂如灰的心,再生不起半分涟漪。他曾无数次对着如豆灯火,白发如雪,神色平静。残生漫漫,他存在的意义,从此以后,只有一个。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要是当初早点发现她的异常,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常常午夜梦回,是落星剑落,穿透了她薄如蝉翼的肩骨。明明,一切都早该察觉。他恨极了那所谓的天道,恨极了这世间的一切。最是恨极了自己。想见她啊。想得欲发狂。然而在此时,他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山风飒飒,吹起檐前一串竹制风灯摇摇荡荡。长廊下的少女容色旖丽,应和入这山海之巅的如墨画卷里,美人如花隔云端。一切都像极了梦中的模样。她夕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坛酒,倒出些许,轻酌几分,顷刻间,如玉面容泛起酡红,像猫儿一样的眼满足地眨了眨,长睫微闪。谢折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压住心底细细麻麻几乎要将他吞没的涩意,不敢闭眼,只怕错过每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