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蔺外立刻老实,“兄长。”两人的打闹从来没变过,蔺外先挑衅,将宋舟惹急了,两人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拌嘴,蔺浮庭则往往是夹在当中明目张胆拉偏架的角色。久而久之,蔺外都习惯了见到蔺浮庭便老老实实等待宋舟翻身耀武扬威。宋舟眼里一片茫然,耳尖动了动,转了一圈寻蔺浮庭的方向,寻到一半被扶了起来。扯着袖子擦去她手里的水,放进怀里捂着,蔺浮庭轻声道:“今日山下有庙会,你想不想去看看?”宋舟眨巴眼睛,刻意将眼睛紧紧闭上两三秒后才睁开,示意,“你忘了我看不见啦。”“我能看见,”满眼的温柔水色盈不住,“我说给你听。”手心被捂得干燥温暖,宋舟的心跳却乱得快要心悸。蔺浮庭最近太反常,非要她指出哪里反常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他温柔体贴得远胜于从前,原本含蓄的人只在情绪失控时才会坦荡地描述心意,如今却像再不说就来不及一样,直白得吓人。可她看不见他,甚至无法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端倪。连曲城地近边塞,四面皆山,道路崎岖,货物运输困难以致城中并不繁华。百姓多是自给自足,有富余的才会担到街上售卖。一座城甚至抵不过晋南地界内一座村,簸箕装着才掐下来的白菜芯子,顺着簸箕缝隙滴滴答答落水。木板上编织的草鞋随意拢成一堆,分不清大小左右。竹篾笼子里还有数十只小鸡仔小鸭仔,黄澄澄毛绒绒的羽翼挨在一起相互取暖……宋舟看不见,单凭耳朵辨别出连曲城与众不同的热闹。庙会比平时的人更多,道路却不算逼仄,蔺浮庭牵着她,一步步走得极慢,也没遇上人群推搡拥挤。戏班子搭在酒楼边,抹脂涂粉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架起的台子上舞弄□□短剑,小锣喇叭吹吹打打,引来一片叫好。宋舟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听不出曲目,“在演什么啊?这么热闹。”蔺浮庭看了一眼,“大闹天宫。”“听起来不太像啊。”宋舟嘀咕。蔺浮庭沉默了一瞬,目光复又转向那家算不上太正经的戏班子。有阳春白雪,就有下里巴人。家中富贵能请名角到府上专门为自己唱一折戏,再不济去到戏楼扔两颗银子再叫声好。但稍穷一些的也只能凑凑路边临时搭起的戏班子的热闹。草台班子里大多是无以维持生计只能学一门手艺糊口的人,也无法求他们学艺精湛。好在底下的听众也不讲究,围观也只是图一乐。彼时三人还在别庄里数着铜钱过日子,晋南王府的舍与多半用于蔺浮庭读书的费用,偶尔也会给正长身体的蔺外加一餐。日子过得紧巴巴,多花一文钱也要被年纪不大的管家婆训斥半天。日子虽清苦,倒也自在。温书闲暇之余,还会给不爱读书的蔺外讲故事。蔺浮庭讲的多半是书里的老生常谈,倒是宋舟的故事,光怪陆离,天马行空。即便西游记这样传颂万家的故事,到她口中也总要添一些稀奇古怪的设定。别的时间蔺外总是坐不住,也唯有这时才肯安分。小孩子穿短褐布衣,身体长得飞快,打着五颜六色补丁的裤脚坐下时还是少不得短上一截,啃着苹果直截了当打断宋舟的绘声绘色,“西游记里没有月光宝盒,唐三藏也没有那么啰嗦,你明明就在瞎编,是记不住故事了吧。”宋舟理直气壮回怼他,“我说给你讲故事,又没说给你讲西游记。”“有孙悟空猪八戒唐三藏,怎么就不是西游记了!”小少年听九九八十一难都快倒背如流,底气十足地朝她吼回去。宋舟比他吼得更大声:“这世界上就一个叫孙悟空的吗?取名能用的字就那么多,还不许人家恰巧重名吗?”每一次拌嘴总以互相反驳演变成谁声音大谁有理。蔺外总压不过少女天生就比他高的嗓子,讲的道理也永远辩不过她的那些歪理,第三人又天然站在宋舟那一边,毫无疑义每一回都以失败告终。小孩心中的英雄不需要情爱,齐天大圣也没有期限为一万年的表白。高大的形象在宋舟的描述里轰然坍塌,让蔺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我是不是不该讲那个故事?”少女照例在少年温书时陪在身边,屋外的阳光跃在细软的发尾,落进少年不专心的眼里。掩饰一般翻了一页书,蔺浮庭仍旧难以抵挡身边人忧愁得快要散开化成阴郁的乌云布满书房的每个角落,目光不知落在书页的哪一行,“没有,你讲的很好。”“可我觉得只有你才认为我讲得好。”少女抓抓头发,“蔺外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