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撑着脑袋听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不禁肃然起敬,偷偷向他竖起大拇指。蔺外瞥一眼,冷哼一声。都说父母吵架遭殃的是孩子,他父母过世得早,摊上兄长和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嫂子,也差不离两样。上回两人吵完架和好了同没事人一样,该笑闹笑闹,宋舟不知道脑子哪里撞坏了,说他应该多读书多练字,既能修身养性,又能博学多才。她的话蔺外自然可以当耳边风,但这人还会吹枕边风。兄长第二日就要他每日临足够数量的字帖才能睡觉,非但如此,时不时还要突击检查。今夜临完字帖才睡下不久又被人吵醒,他实在没什么好耐性。蔺外一通训,那父子俩像是被他连珠炮弹样的嘴吓着,惊奇地不再哭也不再叹气。揉揉太阳穴,宋舟在心里想着让蔺外多读点书还是有用的,起码啰嗦起来更逻辑清晰了。她转头问向老先生,“老人家,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老先生闻言摇头感慨,“真是造孽啊。”老先生的长子洪伯支自小跟随父亲学文习医,天资聪颖,一点就通。任何药物,看一眼就知品种,摸一下能辨真伪。有这样的儿子,老人家全心全意倾囊相授想栽培后继者。但洪伯支年纪越长,越不学无术,眠花宿柳,贪赌成性,宿夜不归家。难得看一两日家中的铺子,还要偷拿柜台的钱。前几日他被父亲拿着棍子逼着在药堂看顾,招待了一位熟悉的病人。那是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声音刻意掩饰过,进来便直截了当要了药堂里的所有朱砂。洪伯支有样下三滥的本事,他识得女人的身材。但凡见过两面,往后哪怕将姑娘的脸遮严实了,他也一眼认得出这是谁。他是青壶帐的常客,楼里的姑娘如数家珍。最近新来了个叫狸娘的小花魁,生得虽没有从前几个头牌那样的好颜色,但看着又纯又干净。才来没多久,接的头一个客就是外邦的大官,整夜整夜指名要她陪,他望着得不到,回回看见狸娘都眼馋多看两眼。他当即就从柜台后绕过去,叫了狸娘的名字。狸娘嫩,在青壶帐时总怯怯跟在大官身边,偶尔细声细气说句话,声音娇娇掐得出水。狸娘居然认得他。小美人记得自己,洪伯支心里美得不行,再被她一口一个洪大哥哄得心花怒放,哪里还记得父亲耳提面命只许按方子量卖药的事。不过几日,听说狸娘与那大官死在驿馆,再后来京城的官开始查画血眼的朱砂,洪伯支才知道自己怕是摊上了大麻烦。他怕吃牢饭,就在外头的客栈躲了好几日。实在是身上无银钱可花,准备回家里偷点钱,倒被自己的父亲抓了现行。将前后的事情细说了一遍,老人家不由分说拉了长子来王府自首。“你并未害人,只是售卖了朱砂给死者,甚至并无证据证明案发现场所用朱砂正是向你买的那份,虽有嫌疑,但还不足以判你罪名。”蔺浮庭一如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微微笑着,语带安抚。他的话分量极重,洪伯支放下心,连老人家眼中都浮起感激之情。方才边嚎啕哭着边说的那段卖朱砂让宋舟又开始犯困,强打着精神问:“狸娘有和你说过买朱砂干什么用吗?”明白自己的小命可以保下,洪伯支安心过后才真正注意到晋南王身边的姑娘。生得既艳又纯,如哪个狐狸洞里出世不久的小狐狸,娇媚是与生俱来的,但依旧不经世事。宽大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遮掩,只一双玉臂伸出揉困倦的眼,娇憨异常。洪伯支眼睛看得发直,冷不防横插进个声音,“回房去睡。”方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晋南王言语依旧温柔,看他的眼睛却深不可测,让他以为自己险些一脚陷下悬崖。“我问清楚点。”宋舟忍不住地想打哈欠,干脆双手扯着袖子,将脸整个挡住,埋在柔软的布料里眼角溢出点泪水。将袖子往下挪到鼻梁,只露一双迷蒙的眼睛。洪伯支没有回话,她疑惑看着他。“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蔺外也困得不行,干脆用剑鞘捅在洪伯支背上。“是,是。”洪伯支哆嗦了一下脱口而出,“狸娘说她陪的大官脾气暴躁,夜夜要她要得厉害,她受不住,想喂他吃点镇静安神的药安生下来。”“……”宋舟举着袖子放在脸前不动,默然起身,“我回房睡觉。”这不该是她能听的话,怪让人脸红的。***窗边留着一盏烛火,微弱的,风从隙里进来,便轻微晃晃。如此小一簇,微茫的光亮也充盈着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