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浮庭太反常。从她失明开始的每一个举动都让她十分不安。忽如其来让她见到另一个蔺浮庭,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蔺浮庭。不像从前那样处处迁就她照顾她,而是要她陪着做他喜欢的事。宋舟并非不乐意,只是他忽然如此放纵,总让她觉得他即将要去做什么事情,那件事情或许有去无回,才叫他无所顾忌地放纵一回。山顶的风呼啸刮过,斗篷半边浸在雪里,蓬松柔软的毛沾湿成一缕一缕,霜雪的寒气钻进里衣。鞋踩进绵软的雪地发出轻微的声音,就连寒冷之下的每一次呼吸都清晰可闻。唯独没有蔺浮庭的声音。斗篷越来越重,宋舟忽然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手腕绕了几圈和绳子缠得更紧,另一只手摸索着前端的绳子,小心谨慎地一边收绳子一边下山。五感失去一感后,其他四感会更加敏锐,走了两步,宋舟就听见蔺浮庭跟上来的脚步。宋舟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故意装不知道,赌气似的闷头径直往山下走。脚下磕到一颗石子,宋舟一个趔趄,被人扶住了腰。“别碰我!”宋舟恼得很,用力打开蔺浮庭的手,打得自己都手心发麻。蔺浮庭被打的手背发红,手往回受了一点,复又虚虚护在她腰间。眼睛微垂着视线落在绣鞋之前,在宋舟准备抬脚时踢开挡路的障碍。接壁山不高,自山顶到山脚不过半天时间。宋舟一路磕磕绊绊总算顺利到达山脚,蔺外早在下面等候多时。远远瞧见宋舟与兄长大约是闹了别扭的模样,一贯啰嗦的少年难得一句话也没讲,动作利落地替宋舟解绳子。啪的清脆一响阻停了他的动作。蔺外眼睛瞪大,对于宋舟能在一群帮忙解绳子的人中间准确无误找到兄长的手并干脆利落排开感到匪夷所思。骨节分明的手落满红色指痕,指尖微蜷了蜷,蔺浮庭将手掩进袖中,薄唇紧闭站在一旁。蔺外很快又率人去附近巡逻。高树尖细的枝桠受不住霜雪欺压,风一过,大大小小的雪珠如雨落下,几颗钻进宋舟的脖子里,冰得她一激灵,赶紧伸手去擦。温热的手探进后衣领,指腹蹭去已经融化的水珠,抬了抬抚上后颈微微突起的一块骨头。蔺浮庭吻了吻她脸上泪痕,声音轻的发哑,喟叹似的,“对不起。”天盲潭(七)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兄长……连曲城时晴时雪,每日带着宋舟上一次山再让她自行下来却成了风雨无阻的事。不是没闹过,但往常撒娇生气总有一样能奏效的方法放在这里一点也行不通。哪怕宋舟闷在帐篷里不出去,蔺浮庭也要抱她上山。他铁了心的,一定要让她适应下山的路。巡逻加勤的士兵,不时来帐外寻蔺浮庭的信使,难见一面的蔺外,包括至今仍未传来的关于苏辞与楚歇鱼的消息。连眼盲的宋舟都意识到了阵仗的严肃。照例自己走到半山腰时,圣旨已经送到了山脚下。圣旨上依旧没有只言片语关于京中,唯有加急催促晋南王立刻寻到长生不老药后返京。传旨的公公挑起净白拂尘,搭在绛紫的袖上。经年卑躬屈膝的脊梁弯下去再难抬起,带点花白的眉毛高傲撇着,泛起皱纹的笑倒是模式化地和蔼可靠。“陛下给足了王爷时间,但要知道,这般的神药,定是越早取到越好,再等那么一刻,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王爷,你说是吧?”蔺浮庭微微笑着。他比老太监的身量高不少,看他时眼皮稍耷拉,使一贯温和有礼的晋南王突生出一股让人后脊抖颤的冷意。老太监心生恐惧,下意识往后退。蔺外噌的凑过来,习武之人的手臂稳稳撑住后背,笑嘻嘻的,“公公的话,我兄长哪里能不明白。为陛下效命我兄长哪一次不是鞠躬尽瘁,单就这次,公公也大可以去打听,我兄长每日派人进山好几趟,自己都带着我们府上的小姑娘进山去寻。但您也得理解是不是?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也没能掐会算通天眼的本事,唯一一个有神通的,眼下还在京中,一点消息没传来。我们能怎么办?这么大个山,总不能全挖开吧……”少年样貌青稚,莽头莽脑像是没什么弯弯绕绕肠子,说话又絮絮叨叨,声音就在耳边接连响,直将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念得脑袋嗡嗡直叫,连眼睛都快昏花。老太监迫不得已将原本佝偻的身子压得更低,唉唉应是,“咱家晓得,咱家晓得,咱家这次来正是带了圣女推算出的地点,要告予王爷知,小蔺大人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