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椅上蔺浮庭原本笔直过分的脊背忽然松懈下来,手臂架在扶手,支着额头,目光融成早三春的水。唇边的笑极浅,却比从前许多时候都要温柔。晚间夏风是凉的,他看宋舟额发被吹起,姑娘便也学着风,撅起嘴吹吹自己的头发,然后继续低头做给他的兔子。“舟舟。”蔺浮庭忽然叫她。正在捏耳朵的人全神贯注做最精巧的活,闻言头也不抬,“怎么啦?”“别做了。”蔺浮庭含笑道。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找一些宋舟在乎他的蛛丝马迹,可有时看着她,又觉得失而复得已实属万幸,他妄念太多,未免过分贪心。宋舟两手捏着兔耳朵往做好的脑袋上放,屏气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嘴上匆忙回他,“我都快捏好了,不能你说不要就不要,你再等等我,等我一会儿就行。”“好,”风送来蔺浮庭的声音,不知怎么有些发涩,轻飘飘的,“你慢慢来,我等你。”他从前等过那么久,也不着急这一时半刻。诅咒(十九)心上挖个口子很痛……少有人住的屋子格外清冷,如今才有了一丝热闹的人气,却让人高兴不起来。轻薄的帐帘下,被子隆起一块。宋舟坐在床沿,被蔺外瞪了一眼,头一次不敢还嘴,只悻悻又把被角为蔺浮庭掖好。“王爷郁积于心,又许久不曾好好休息,加之身子本就落下过病根,这才病倒。”请来的大夫看过病,开了方子才离开。几句话,几乎处处都是戳着宋舟而来。她和蔺浮庭吵架后,蔺浮庭见她就越发小心翼翼,唯恐再惹她生气。不许他进屋,他就整夜整夜在她门外守着,等她熟睡后才敢在她身边合衣躺一会儿,怕她醒来发现他,所以从来都不会睡过去。就连昨天蔺浮庭在藤椅上睡着了,她专心在捏兔子,也没注意到。床上的人面色潮红,只有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宋舟探了探他额头,摸到一掌心的冷汗。蔺外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她拿着毛巾给蔺浮庭敷额头,还是气不过,“宋舟你看你干的好事!”宋舟自知理亏,闷声不吭。蔺外拿了大夫开的方子去抓药,房里便只剩下宋舟守着蔺浮庭。额上的冷毛巾已经变热,宋舟换了条新的上去。手伸进被子里摸到那只冰凉的手,双手搓了搓,盯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嘀咕:“怎么成病美人了,难不成是bug的副作用啊。”被她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挣了挣,反握住她的腕骨,指节如铁一般钳得她生疼,原本平躺的高大身子蜷到她手边紧紧贴着,嗓子烧得发哑,“你看看我……”那片混沌将蔺浮庭的意识烧得灼热,眼前的场景融合又散开,一段一段,一截一截,在猛涨的火焰里走马观花全是他害怕的梦魇。梦里素衣长须的方士盘膝坐在蒲团上,洁白的拂尘搭在手上,嘴里念念有词。七七四十九支白烛照得潮湿阴暗的地穴如同耀眼白昼,巨大的冰棺里躺着一位少女。乌发白衣,纸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根鲜红的绳,艳丽得像她唇上那点朱砂。这样的场景诡异可怕。闭着眼的方士毫无预备睁开了眼,拂尘在空中挥过,橘黄的火苗灭了一瞬又燃得更旺。掐算指头,同隐在黑暗里的人沉声道:“王爷,可以开始了。”蔺外扶着他出来,那人的脸色比躺在冰棺里的姑娘还像死人。血注洇透雪白的衣襟,嶙峋的手指端着一盅白瓷,瓷盖边缘沾了溅出来的血,像素雪上落下的红梅,显眼得惊人。他撑在冰棺上,手底下的寒冰咽噬着本就所剩不多的体温,手背血管青寒。他垂下眼,黑亮的睫羽下乌色的眸沉默专注盯着棺里的少女。端着白瓷的手颤动不已,揭了盖,鲜活的血液迟缓推出层层涟漪。蔺浮庭弯下身去,无比温柔地抬起少女的后颈,一点一点给她喂心头血。他才从心头剖开取来的血,用两寸宽一尺长的匕首刺入划开,疼得他几乎咬松了牙关。送不进的血顺着唇角滑到脖颈,滴在冰上迅速蔓散开,在冰层的纹理里蜿蜒伸长,像是进了另一个人的经络血脉。蔺浮庭扯着袖子替她擦嘴角,食指抵在她眉心,像从前许多次故意板着脸教训她的样子,声音干哑,“你起来,再看看我……我听你的话,已经是王爷了,你要的八抬大轿三书六礼也已备下,趁着现在还能看看合不合你心意,再不看,到时不喜欢也不许你换了……”心口血肉模糊的伤还淋漓流着血,蔺浮庭晃了晃身子,半边摔在冰棺旁,冷汗密密麻麻浸湿后背,他咬咬牙,又扶着站起来,“……你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