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观星台最底下守着的两个道士哈欠连天,皇宫之中两处禁地,一个是后宫,另一个就是观星台,太监宫女止步,只能由道士们亲自守夜,说是怕天神夜来下凡,不懂规矩的迎接怠慢。
“我看做道士不如做和尚清净,和尚只管念经,做道士倒整天被使唤,真是做多错多,上回幸好求到了雨,不然恐怕现在脑袋搬家,早投胎去了。这些个和尚念叨普度众生,反而我看咱们才是在普度众生呢,你说,这些个秃驴做什么了?白吃白喝,净能忽悠。”
讲话的道士十六七年纪,脸尚有稚气,抄着两个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皇宫之中,道士和僧人,虽说都是以神佛之名为皇帝效力,但佛家清静无为,属于高高在上的一派,道士么祈雨求神寻穴除秽,样样都会,甚至还有炼丹一派,也在皇宫之中养着,不过嘉靖因炼丹走火入魔,前朝之鉴,这一脉不太受重视,几乎就快要被逐出宫门了。
道士,就是这样忙忙碌碌蝇营狗茍,做不好还要提防脑袋搬家——虽说至今未知尚未有过此等惨案发生,但往前翻页,触怒皇帝死得惨不忍睹的道士不乏少数。
孙悟空打个哈欠,颇有感触地附和道:“可不是么,咱们守大夜,人家还在被窝里睡着呢,只可惜现在出家来不及了,不然高低我也得剃个度。”
小道士往栏杆上靠了靠,换个姿势道:“哎,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至少咱们能吃肉喝酒,还能近女色,做了和尚,那就真什么盼头都没了。”
孙悟空道:“是是,这话在理。”
小道士道:“哎我说,你是怎么当的道士来着?”
孙悟空道:“家里穷,跟着道长混口饭吃。”
小道士叹口气道:“谁不是呢?不过我听说,张须眉道长从前可是富贵人家,想不开一门心思投奔道门,谁也拦不住。”
孙悟空扮的道士叫张悯行,是张须眉手下的弟子,他先是化作蜜蜂飞进了皇宫,观察一番之后发现之此人敏言少语,扮成他不太容易露馅,于是将人迷晕,伙同土地从地下把人运到郊外,他则化作了张悯行的样子,在这里待了几日了解情况。
首先,皇宫里的道士分作两派,一派是正一,另一派是净明,前者擅长符箓法器,后者虽然也会这些道士的看家法门,但是更会拍皇帝马屁,道法就是俗法,非常强调效忠神仙和君王。本来明朝时期,皇宫里养的道士最擅长的是炼丹,后来那一宗落魄,这两宗就被请回了皇宫,皇帝吸取嘉靖教训,认为道士要养两派,否则容易被忽悠瘸了,这两派也不负众望,在皇宫里争锋相对,互相揭底。
张须眉就是净明派的头头,皇帝非常器重,给他赏赐过多次海内外孝敬的藏品。
因清廷信佛,黄袍之上都有佛珠一串,平时皇帝看中谁,就赏谁,能得到皇帝亲赏的佛珠,可谓无上光荣。就有那么一回,皇帝不知道是脑袋没转过弯,还是故意为之,夸这两派的道长干得好,赏了佛珠,正一派的头头刘天师不愿意接,张须眉却乐呵呵接了。
从此之后,青云直上。
当然么,背地里,大家都以他为耻。皇帝这一试探,他就自然将道放在了佛下,放在了皇帝脚下。皇帝乐见,道士却不乐见。张须眉也常常成为底下弟子议论的焦点。
事实上,妄议尊上是非常不妥的行径,但张须眉已经背叛一半道门,不论自己手下还是另外一派,都没有避讳地将他当作茶余饭后的谈点。
这小弟子跟他唠嗑半天,原来是想从他嘴里套点张须眉的底。
孙悟空打马虎眼道:“可不是么,哎,我要是出身富贵,可不会选来当道士。”
小弟子道:“听人说,张须眉道长从前可不姓张,他是半路出家,道门给他赐的姓。从前,他是四大家族的旁支。听说是姓薛。”
这小弟子看似是在往外倒话,实际是说了半截,等着他补后面半截。他观察几日,能模仿出张悯行的神态走姿,但这些东西统统不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他下文。即使好奇,也要转个话题。
孙悟空道:“道门也给我赐的姓,我从前也不姓这个。”
天色漆黑,观星台的灯火在高台之上围了一圈,高台之下围了一圈。孙悟空余光很明显的看见,这小弟子很克制地翻了个白眼。
他张了张口,好像又想说点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立马从栏杆上起身站直,眼神示意孙悟空一番,孙悟空也跟着他一道,背脊挺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一个小道士跑到孙悟空面前:“张师兄,师父让我来替你,你休息去吧。”
孙悟空道:“什么?”
那小道士凑上前,瞄了他身边的另一个道士一眼,小弟子很不自然地偏了偏头,一副懒得打听的模样。小道士放下心来,走到孙悟空身边踮起脚尖,孙悟空很自然地低下头,听他附耳道:
“有宫女找你。是贤德妃。”
孙悟空跟着宫女走在去往凤藻宫的路上。
贤德妃,也就是贾元春。
那小道士之前的架势,好像是他跟贾元春已经不是第一次会面。他说是师父让他来替,他跟这弟子都是张须眉的手下,那么此事,张须眉知情吗?还是说,这个道士只是受他差遣,帮他遮掩?
孙悟空满腹疑窦地走到了凤藻宫里头院墙的一角,一棵大树底下。宫女将他带到这里,让他等着,自己便走了。不一会,一个宫装女子从另一侧的房舍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