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擡起头,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以为自己看到了已经离开他一年有余的狠心的母亲。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麽奇妙。这个有七分与他母亲相似的女人名叫丹心,是省重挂名的文综科专家顾问。
而之所以是挂名,是因为丹心的主业并不是教师,她是校长。还是川南凉山州贫困地区34所希望小学的女校长。与她的丈夫张知山一起,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尽数献给了贫困山区的留守儿童。
而丹心的丈夫张知山——这个人活得即为通透,他早年拜了国内最为杰出的男高音之一的郭颂为师,后来跟随部队演出,名声逐渐显露之时,他却急流勇退,一股脑沖进了援助贫困山区的公益类演出项目上。不仅如此还散尽家财,将自己所得的一五一十贡献给了读不起书的孩子们。
他同丹心是在援助凉山州的途中相识的,从此两个人一起分头进行,他进行公益演唱、筹集善款,她联系贫困山区的负责人,定期彙款以及检查希望小学修建进度、学生们的学习进度。
他们甚至没有房子、也没有子女。
他傻愣愣地跟着对方走,也不愿意回到学校上学,丹心无奈,将他拒之门外,这孩子就能在她门外睡一宿,所以她收留了她,反正她也收留了这麽多孩子,不差他一个。
宋问第一次见到张知山,是在知心希望小学的升旗台前。天刚刚亮起,他习惯性抱着英语书去早读,结果听到有人在和村支书说着话:
“走山道孩子们太过危险,所以必须修一条岔道,连通国道1085段,让孩子们不必冒着危险来到学校。”
“可是……”村支书为难的说,我们的西面预备建一座清真寺,南面準备搞房地産,别人的项目都是好几千万起步乃至上亿,不会给我们让道的。恐怕这条道……修不起来。”
张知山沉默:“窄一点的单行道也行,你们先去做。我今天去找人先说说情,他们那项目,修成也得几年后了,有什麽事我顶着。”
但最终,不论是西面还是南面,都没有为这座小小的希望小学让出道。因为张知山在路上因为昏迷而送医了。
宋问这才知道,原来张知山做了十多年多年的公益,却依然没能有过好运,他早在半年前就是一名胃癌晚期患者了。
在那之后,宋问看到了许许多多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知心希望小学。
“校长……”站在最前方的中年妇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俺闺女好几天都没吃饭了,您看是不是……”她比了一个令宋问瞠目的点钱手势,有些尴尬地看着丹心。
“你们也跟她一样,都是来找我要钱的?”丹心神色间隐隐有一丝疲惫和怒意,但声音却依旧淡淡的。
“是啊,这张知山,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给我们家打钱了吧,咋回事儿!出尔反尔不像我们张大善人,你们说是不是啊。”中年妇女身后是一个秃顶又干瘦的男人,他一边说着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一边斜着眼睛看着丹心。似乎在等待着对方做出一个令他满意的解释。
丹心沉默了一瞬,而后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人,是胃癌晚期。知山将因病受捐的钱全拿出来是準备建公路和学校的。”
“哦,那他能什麽时候出院给我们打钱?”秃顶男人张口就来。
“唉唉,算了。”中年妇女拉了拉男人:“胃癌晚期是要死人的,看样子是拿不到钱了,走吧。”
秃顶男人则拿起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吐了一口痰:“呸,真晦气。”
“对对对,怪不吉利的,丹心,我们走了啊。”
宋问看到隐隐发抖的丹心,轻声问她:“你们……到底是在为了一群什麽人在拼命啊。”
“宋问,你要明白,我和知山一直在资助、帮助的从来只是孩子,不是孩子的父母。”丹心擦了擦眼睛,笑着说。
“那他们拿了你们的钱,自己私自使用,不给孩子。你们也没办法吧?他们那种德行你也看到了,你认为钱真的能到孩子手中吗?”
“没关系,我们捐献的是专项教育基金,是有法律保护的,如果他们动用了孩子的教育基金,将来会面临他们自己给孩子进行巨额赔款和坐牢。宋问你要相信,这世间即便所有的恶意彙聚在一起,也永远毁不掉真正向上的心。值得付出一切代价的唯有人的梦想、理想。我们大多数人都很平凡,但这些平凡的人彙聚起来的千千万万人是一个庞大且浩瀚的命运共同体,她促进着周围的越来越好。”
丹心伸出手,拍了拍宋问的肩膀:“可是总有阳光照耀不了的地方,你别灰心,夜晚会过去的。你以后……也要成为照耀他人的人啊。宋问,你呆了这麽些天其实应该离开了,我们这里是教小学的,师资力量有限,而你是一个非常聪明、拥有潜力的孩子,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麽,但是我相信你都是有力量去克服的。”
“好,”宋问轻轻说:“我虽然成为不了你们这样的人,但我会去看一看,尝试着看一看你们俩、以及我父母,曾经走过的风景究竟是什麽样子的。到那时,我再去决定,我究竟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但宋问回校之后,不知道从哪里问讯赶来了一大波新闻媒体来采访他。
“宋问,作为烈士子女,公然逃课,却还享受中考和高考加分是否对其他人不公平?”
宋问一脸茫然地被拍进了直播视频里,“我不太明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拥有中考和高考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