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萼吹胡子瞪眼很烦躁:“广东这几天以赋税抵饷,上头也盯着广东!今年陛下大婚,广东有珠池,有祭器,有大木,多奇珍,宫里、礼部、户部、工部给广东派料那也寻常。然既知广东正在清丈土地人心惶惶,这坐办加到广东再派到各县,只怕翻倍都不止!再加上其他加派,广州府士绅豪族岂有不趁机鼓动百姓闹事之理?你治下若起了民变,你爹会不会受牵连?你爹再劝阻陛下莫要在广东新法,会不会惹恼陛下之后请辞?”
“……张抚台在此,他们安敢闹事?”
桂萼心累不已地摇头:“我脾气差,说难听了也不好。只是你看看广东如今这都是些什么人?新科进士巡抚,翰林清贵知府,隐居养望巡按,王府闲臣参政,新科进士参议。我人微言轻,你们都是朝廷有人的,赶紧奏明情势吧,莫要连累我惠州府跟着闹!”
他来了杨慎这里大肆吐槽一顿之后就告辞去惠州府赴任,只留下如坠冰窟的杨慎。
“……快,快去问问黄参议、张抚台去了何处?本府台要请见!”
广州府的辖区,着实不小。
西北方向的连山县、阳山县、连州都已经半是山区。核心的清远、从化、增城、番禺、南海等又是膏腴之地,沿海的东莞、新安、顺德、新会、新宁、香山等也各有产出、商贸繁荣。
桂萼初来乍到就把广东的一些残酷情况向杨慎揭开了,这是杨慎之前没有认真去思索的细节。
应税田亩数目只有国初的三成这不奇怪,但额税数量还多了一些。
隐户逃户本就越来越多,灶丁优免,这么多没减少的田赋都是在国初三成的田地上产出的。
而海北盐课岁办相当于减了一半,这么多年以来,具体办差的各级官吏和地方士绅富商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
只是配合着解昌杰在广州府先行清丈土地的杨慎,被桂萼用数据解开了广州底层可能存在的血淋淋的现实。
去年战事,今年加派,户部杨潭,工部李鐩,礼部袁宗皋,到底是打着什么心思?
杨慎还没有得知袁宗皋去世的消息,他越想越害怕。
这莫非是陛下的授意?
陛下知道广东形势,故意要激起民变,而后大军犁境,一举解决豪族难题吗?
杨慎在胡乱猜测着,广州城里一个名为“远影楼”的酒楼里,坐到了最高层的雅间里确实看得到珠江口的远景。
此刻,这雅间里坐着五个宽松道袍的人。
他们自然都不是道士,穿道袍,很常见。
虽然还只是正月里,但他们有的拿着象牙折扇,有的手上戴着光华内敛的宝石戒指。
他们吃着早茶。
雅间的周围,分左右站着四个妙龄少女,正随时准备帮他们沏茶,或从外面传进刚刚蒸好的茶点。
桌子旁的人说着广东话,也并不避讳这四个少女。
“张杀头还在,但两广的茶,湖南的茶,福建的茶,今年是不能误的。去年老子在陕西呆了一年,白花花的银子撒出去近万两,这才得了这么多茶引!”这个开口的人显然只是个富商,“如果都去应了今年坐派的役,那盐还煎不煎了,茶叶还采不采了?”
“雷兄不急。”摇着折扇的人就文雅了许多,“张抚台剑虽利,可他毕竟实务不精。采伐大木,珠池取珠,佛山铸礼器,这倒没什么。只是到了农忙时,这些都需要起运解京了。到那时,春雨急骤,道路崎岖,要多少脚夫、车马、舟船?误了农时,夏粮秋粮都是问题,百姓不答应啊。”
他是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的。
“……他奶奶的,那个解昌杰,我家里的良田足足被清出去了五十顷!五十顷啊!”另有一人愤愤不平,“骆兄,你堂叔在京城,参他啊!”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去年陛下一口气罢了那么多言官,现在哪好参劾?”另一人吃着蒸好的凤爪摇头,“要参,也是广东巡按御史。”
“霍家到底怎么说?”
“霍家?”他冷笑了一声,“霍家在南海县的生意,和我们哪家没有往来?这个霍渭先以前怕事躲回来,现在也是和稀泥,不能指望他!霍家现在是宁可不赚,也要保他坐上这股风!”
“请贡广东香茶的事有回音没有?”
“放心吧。”有个人嘴角露出笑容,“陛下雄姿英发,太多事情想要一改旧制了。今年陛下大婚,你们都会大吃一惊的。这茶嘛,恐怕到处都会贡上去。我们张抚台也许会把其他坐办盯得严一点,但这广东香茶,他是无论如何会好好督办的。这位,可是去年就帮着陛下预选淑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