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兄弟,我闻你此番言语,就知道放不下的其实是你”,秦时钟用精明的目光打量陈渊海,“我酒塘不养兵,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外贸,你当是为了什么?”
陈渊海脸上浮现好奇之色,“老秦头,你话里有话啊?”
“我酒塘,奉长清君之命,以极低的成本,向海外诸国以极高的价格抛售,就是为了削弱他们的国力!我四大家族一直在控制海外诸国的财力,阻碍他们发展!在他们的国度神化天齐的形象,深化他们的奴性,让他们学天齐的文化,还只许贵族学,让他们自然而然觉得天齐什么都比他们的强,从而无比敬畏!
“不然你以为,你们余字号为什么总能顺利发展海商!那是我酒塘一直在为你们保驾护航!”
十三道圣旨
陈渊海怔愣了片刻,诧异地看着秦时钟许久,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然后他轻哼一声,将手中茶水饮尽,“谁知道你话里有几分真假。”
陈渊海眯起眼睛,警告意味十足,“酒塘这次如再临阵脱逃,无论国师放不放过你们,我余字号必整兵西征!你四大家族可要好好掂量掂量,我这虎狼之师,能否吞得下你千年功业!”
秦时钟面色微沉,而后笑一声,“三千功名晨与暮,这人一死啊,就都变作灰跟土,有什么打紧的呢?”
“小娃娃,光嘴皮子利索可不行,还是商量正事吧”,秦时钟拿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口中,糕渣掉得满胡子都是,他却恍若未觉,“伴演巴蜀商队的人找齐了么?”
“难,那边口音真不好学,找了几个名伶,怎么练也不像”,陈渊海摇摇头,“还剩五日光景,正发愁呢,实在不行只能赶鸭子硬上架了。”
秦时钟莫名又笑了一下,引来陈渊海侧目,他才捋捋胡子道,“巴蜀与酒塘,不过三山之隔罢了,中有大河相连,陈小兄弟不妨猜猜看,我那声势浩大的船队里,都载了些什么?”
“粮食、农具,还有……”陈渊海眼睛一亮,“巴蜀之人。”
秦时钟把胡子上的绿豆渣捻干净,呵呵笑道,“来之前就料到了,老夫活了半辈子,这点意识还是有的。”
陈渊海默默在心里竖了个大拇指,“既然这样,咱们可以着手由奢入简了。”
秦时钟点点头,“神仙米的名声已经打响,接下来老夫会让泾川郡守帮忙发布告示,就说我酒塘四大家族准备请人大量种植此米,酿造传说中的神仙酒——琼浆玉液!”
“行”,陈渊海起身,“我去吩咐许祎那小子,以牛驼山的名义揭下你的告示,然后集中整个三河的现银,你让你的人大张旗鼓抬到牛驼山上。”
“不错,这两步缺一不可”,秦时钟道,“老夫已经以巴蜀商队的名义,假装不知道这神仙米的价值,在中原各地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粮种。”
“还可以再降价”,陈渊海目光深沉,“所有损失,我余字号一力承担。”
“小娃娃,你这话说的……”秦时钟也起身,拄着拐杖走到陈渊海面前,拍拍他肩膀,“老夫不否认自己贪财,但也始终记得长清君的教诲——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我们多散点财出去,可能就多救一家人的命”,秦时钟皮肤有些松弛,条条皱纹加上和蔼的笑容,让他的面貌看起来其实是很慈祥的,“我怎么能让先祖的错误,延续至今呢?就当我酒塘在为当年的错事,赎罪吧……”
“等到新粮的种子在中原的大地上泛滥,来年,神仙米就不再是天上物了……等到人人桌上都能顿顿吃白米,中原变得富硕,老夫就可以安心闭眼,九泉之下遇见先祖,还能告诉他一声:你安心投胎做人吧,晚辈已经弥补过了……”
陈渊海不知道是何原因,明明与他无关,可秦时钟的这些话却听得他隐隐有些难过。
——酒塘……是否千年来,一直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
——是否三千年了都无法忘怀,那个人是如何用他广阔的胸襟,原谅他们的背叛
——是否一次次在噩梦中醒来,被良心诘问:他对你们仁至义尽,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
——你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因为他从来不找你要什么,所以你只有顺承他的意愿,尽量为国为民,好像这样,才能安你的心。
陈渊海轻轻拍了拍秦时钟的手背,抚开他老态龙钟的手,“走了,再晚点天黑了,路都看不清。”
“去吧”,秦时钟目送陈渊海离开,“再晚点,天太黑了,我啊,老眼昏花,也要看不清字了……”
陈渊海隐约听出来他话里别的意思,垂眸,不作停顿,径自离去。
秦时钟都那么那么老了,陈渊海想,他比自己的祖父还要大两岁,从西方酒塘一路折腾到泾川,这把老骨头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也就是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带领商队走南闯北、翻山出海,身体硬朗,不然很大可能死在路上。
秦时钟能亲自远道而来,便已是表明决心。
自己还有什么可多疑的呢?陈渊海大步离去,与酒塘的合作,要进一步加深才好。
他在心里做了决定,去马厩里牵马,往牛驼山去了。
书桌前,老人握着一支毛笔,衰老的手不住颤抖,他便用左手托着右手腕。
小道上,中年人坐在马背上,马蹄声很急,一路从午时走到黄昏。
枯藤缠绕在老树上,黄昏的光照着几只老鸦,古道上西风吹着马儿的鬃毛,陈渊海衣袖鼓风,衣带飘扬。
发丝被撩起,两缕青丝从额头垂下来飘在脸侧,仔细看的话,能看到陈渊海鬓角悄悄长了两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