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匪浅想到这一层,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迈进了新的领域:或许朋友之间可以微言大义,但是亲人之间必然是带着自私心的,而他和林砧之间,恰恰没有这种自私心,他们的命都是后土的,都是造化神的,带着命中注定的意味,不管他们怎么将造化神抛掷到一边,那种孤身抵御的宿命意味都不会削减。
真容易多想。江匪浅揉了揉眉心,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画图吧,但不画后土,而是画左土。自己要像走遍后土那样走遍左土,将左土的样子画下来。需要多久,他不知道,但是,他是从画弗图起家的,如不是命运耍赖纠缠,他不会掺和进后来那么多的事情中,大概一生都是一个画图的。
那么现在,就让他继续画吧,就当作这一切都还没发生,他还在师父和君父的庇护之下。
这里没有天空,更没有穹顶。这不是一间屋子,也不是一个世界,而像是辽阔东海上正掀起一个滔天巨浪,海水变为墙壁将世界弄得像是颠倒过来,只不过这里并无海水,替代了海水的位置的是黑色和灰色的东西,那既是左土的大地,其中也说不定混合着左土人本身,他们无处不在,既是活生生的存在,可以变成黑骑士的样子,也可以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像是沉积了多年的泥土,像是紧紧依附着大地而生的青苔。
江匪浅踽踽而行,走过了开阔的“海面”,继而走上了黑色的“巨浪”,但当走到巨浪的巅峰,准备迎接世界的颠倒的时候,人却被端正地放在了一个直立的位置,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回首看去,不过是一座山丘横亘。
很多年过去,江匪浅仍然没习惯左土的地形,这里的地形与其说是一种静态的结构,不如说是某种不停运动的东西,变化莫测。
在这样的大地上,画弗图可能吗?江匪浅忍不住扪心自问。
陆羽,伊泄心和重明三个人此时已经爬上了千琪的枝干。陆羽身姿矫健,忽悠地一下子,没见他动作,人就已经上去了,带起一阵小旋风。伊泄心撇撇嘴,随之轻飘飘地上去。
重明在下面,眼巴巴地看了看两个大人,见他们一脸看戏的神态瞧着自己,就知道指望不上他们帮忙了,正准备姿势不雅地爬上去,忽然身子被一根粗大的枝条缠住了,千琪将他送了上去,让他安稳端坐。重明听到了千琪的声音:“小孩子为什么来冒险?不怕死在半路上?”
重明道:“两位师父都在,还有你,我不会有事的。”说着偷眼看了看那两人,见他们对自己称呼他们为师父并无意见,不由欣喜。
不想千琪却无情戳穿他:“说实在的,你决不是他们的弟子,我可以肯定,顶多是挂名的——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弟子?”
没等重明回答,伊泄心就轻描淡写地道:“他确实是我们的弟子,但是我们什么也没教导他,我们之间纯有师徒之情。”
“既然收了,为什么不传授?”千琪开始了移动,他的动作十分稳健,仿佛准备快跑的人在做着准备。
“到我们这一代,已经差不多了,弥历山君虽然传了林砧,但是耕烟君和云机君的本意却不是如此。”
“你以为这一脉真的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断绝?”千琪的“脚步”加快了,似乎在飞,周围不是清晰的世界,而是模糊的幻境,仿佛世界被千琪的速度过滤掉了。
陆羽回答了千琪意有所指的问题:“断绝与否,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连耕烟君和云机君都无法左右的事情,我们怎么敢下定论?但是,巫师的本事和神徒的本领,确实不需要教给重明了。”
千琪发出“呼呼”的声音,似乎是不成熟的笑声,他看上去是要嘲讽陆羽的论断,但是没等他的嘲笑成型,就听到一声摧枯拉朽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
他们一行人从东往西,向着原来大深渊的方向前进,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判断,那惊雷的声音正是工垂人的地界。
千琪本来不想因为这件事分神,脚步并不减慢,但是却被伊泄心勒令停住了,后者大喊:“停!我们要去看看,说不定是林砧出事了。”
千琪不以为意:“怎么会?他还没有活过来。”
但是伊泄心极度坚持:“弥历山君已经将林砧初步唤醒了,说不定这声惊雷就是他在做什么。”
千琪并未被说服,但是在伊泄心的强烈要求之下,不情愿地改变方向,朝着西北进发。龙行虎步,他们来到工垂人的祭祀场不过一阵子的事情。没等他们靠近祭祀场,就看到那边一片混乱,黑压压的人影在四处流窜,像是在救火,但是天上明明没有冒出黑烟。
“这是怎么了?”伊泄心眯起眼睛仔细观看,千琪降低自己的高度,让他们下来,并嘱咐:“我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这次我也不露面了,暂时避一避。”
陆羽给了他一个赞同的手势,率先朝着祭祀场走过去。待走进了,事情也就明了了——
“神树倒了?!怎么回事?神树怎么了?”
陆羽将伊泄心拉到自己身边,让他不要再叫嚷:“你多大的人了,怎么和重明似的?”
伊泄心将陆羽推到一边:“神树倒了,这事情可大了。”
陆羽不厌其烦将伊泄心拉过来:“你好好看看。”
伊泄心瞪大了眼睛:面前是跑来跑去的工垂人,他们看上去极其忙碌,但伊泄心却不明白他们在忙什么。本来歪歪斜斜的神树现在完全匍匐在地上,气息奄奄的样子,完全就是半死不活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