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映照着他们,将影子拖得很长。一时间,只有火焰噼啪的声音和人体爆裂的声音。这时候,火中的似乎只是一个正常的□□,一个在无可奈何的躯体。
在这之前,伊泄心和林砧打嘴仗的时候不少,好好说话的时候不多,两人之间似乎有所成建,同甘共苦超不过三次,多数时间都是在路上前后脚行走。但即便没有太多的话语,伊泄心还是将林砧当作了朋友,不是知根知底的那种,而是纵然拼上后悔一次也要相信那种。
现在,看见朋友的身体在火种逐渐干枯,面目全非,不成人形,伊泄心再也忍不住了,背过身去,将整个脑袋所在双臂围城的圈子里。陆羽和伊献心相视一眼,同时上前,将手搭在伊泄心的肩膀上。
火焰中的声音逐渐变小,火焰也不如刚才晃眼,似乎要烧的已经快要燃烧殆尽了。但这时候,火中却冲出一阵清香来,相比于烧烤尸体惯有的味道,这股味道简直好闻到邪门,大家不由得抽了抽鼻翼,但是想到自己在闻的是什么,又都僵硬了动作,不敢再闻。
这股香味将伊泄心从悲伤中拉了回来,他抬头抹一把脸,扳着指头算:“我们都看到了,明灯点燃,那么现在,后土上有几盏灯了?”
另外两个人瞪着他,伊泄心这才想起来,他们对此事并不清楚,于是他长叹一声,自己开始算计:“绝云山上精灵点灯,长明崖上神师点灯,林砧点灯——三盏灯了。”
“不止,我记得当时找到林砧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说什么他在梨花山君那里找到了又一盏灯。”伊献心补充。
“梨花山君,”伊泄心思忖:“是吴奈何前辈,那么他点燃的是这盏灯吗?”他若有所思地否定了自己:“神师为后土安宁,自愿成为灯芯,吴奈何前辈心肠最温柔,耕烟,云机两位山君化身灯芯,他必然不会抛开这个责任,林砧点的灯不应当是吴奈何的灯。”
“那是谁的?”伊献心不指望伊泄心能回答,随口一问。
伊泄心一拍手:“我知道了!是卓沉舟,他把灯给了林砧,当时我们都不在,灯是卓沉舟私下给林砧的。”这话不中听,但好歹猜到了真相,陆羽听了,面色沉重。
伊泄心对陆羽摊摊手:“我说句话,你不要生气——卓沉舟前辈的心思一般人不明白,他生前如此,隐化之后仍然如此,五位神师之中,他最不像神师,后土对他而言,真的不算什么。”
陆羽面上一片空白,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伊献心真心不愿意让这二人产生分歧,于是赶紧机灵地问:“好啊,那加上梨花山君的灯,一共四盏了,还差多少?”
伊泄心抿嘴,神色严肃:“只有最后一盏了。”说到这里,大家都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陆羽深深吸气:“既然林砧不在了,我们就帮他完成接下来的任务吧。”
伊泄心陷入沉思:“最后一盏灯在哪里?按照规律来看,应该是在陶笠君那里……”
“别想这些了!”伊献心着急的大叫起来,在火焰的周围,他们看不清的黑暗中,一群人正在慢慢围过来。
陆羽用锋利的目光劈砍这些人,他冷哼一声:“舫鬼。”
舫鬼们似乎真的是半夜出门吓唬人的鬼,他们悄无声息地围在火焰周围,幽暗的眼睛盯着火焰前面的几个人,他们的鼻子抽动着,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如果他们知道这是林砧的尸体的味道,想必会呕吐出来。
陆羽率先上前一步,将伊献心和伊泄心两人拦在身后,他问舫人:“是你们焚烧了尸体?”
没人回答,只有一条道路让了出来,陆羽知道,他们即将被领到王所在的地方。
无论是谁第一次见到舫的王,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王,这不仅在于舫王怪异的形象,更在于它雌雄莫辨的气质,现在,这双美丽的眼睛就带着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伊泄心等人。任何一个王在会见外人的时候都会尽量显出端庄的样态来,而一个土地失去一半的王有应该显得微缩和颓废一点,但是这两种情态在舫王脸上都看不到,他仿佛还是那个远离着人间喧嚣的高高在上的王,守着他平静但诡秘的土地。
三个人进去的时候,舫王正斜靠在黑色的座椅上喝酒,深蓝色的酒盛在透明的杯子中,其颜色格外醒目,像是西方人一些深蓝色眼睛流出的泪水。
这一切已经很叫人惊奇了,但舫王所坐的位置才最叫人瞠目结舌——他位于一个深坑中。这是一个任何王都不会身处的位置,因为任何一个王都自信地认为自己和“低人一头”无缘,在这个问题上,舫王是个例外,纵然他的形象有一万种理由让你为他贴上“放荡不羁”的标签,他从内心深处讲还不是一个唯我独尊,自傲到不可一世的人。
所以,当陆羽他们看到舫王在叫人不舒服的深坑中以优雅的姿势喝酒的时候,他们心情复杂,既想要大笑,但是又被一种诡秘的肃穆感攫住了,于是三人诠释了“呆若木鸡”,站着一动不动。
带他们来的人退下了,空荡荡的宫殿中只剩下他们和舫王,后者自顾自喝干了蓝色的酒,慢悠悠站起身,背着手上面的人。深坑真的很深,人在下面想要看到上面的人,非要昂首不可,长长的楼梯沟通了深坑的内外,楼梯修饰的很华丽,每一块木板上面都有雕刻的痕迹。
“我在下面不是供你们看热闹的。”舫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疲倦,终于流露出一点一个身处困境中的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