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林砧的出现破坏了这一切。如果林砧知道这辆车是舫王临时起意派出来测试神道好用与否的,恐怕林砧会当场破口大骂: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将人命当作儿戏。
林砧从本质上来说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宁可被人称为保守,也不愿意用人命做测试。但是,这仅限于旁人的命,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就另当别论,这种时候,林砧反而会大胆起来,将自己的命挥霍,好像这只是一块磨损严重的铜板。
战车终究没回去,这是舫王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并不在乎。放在和平的时期,大家相互之间面子上要过得去,舫偷了周的车工图,这件事情终究要遮掩一下,生怕人看见,这种情况下舫绝不会让战车暴露在周的眼中。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被人发现盗窃的证据已经不是最大的事情了,“就好像车工图不是我们拿来的周就不会继续侵犯我们似的”——这是舫王的原话。
就在舫在崩溃的边缘尝试着各种疯狂的想法的时候,林砧来到了。
在舫人看来,林砧的现身不亚于天神乍现。对于神道的破损,他们仅仅知道这个现象,却不知道其内涵,因为如果他们稍微深入想一想,他们就会明白:既然神道七窍联通,他们可以从神道中回到人间,那么就意味着,神道中随时可能会出现别的什么人。
但舫人的心思根本没往这里拐,他们仅仅自己避开了神道,但是对于这个高危地区并没有加强戒备,于是当林砧出现的时候,在场的人着实吃了一惊;当他们看到林砧正站在千山急雨台的时候,他们脸色大变;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个人手中拿着火折子的时候,他们简直不能呼吸了。
木头和口技
林砧看不清他们的脸色,但却能从群情沸腾中想象到,他才不会傻到等舫人近身,手一松,烧起来的火折子就落在了梨花树上。
一声叹息!
叹息不是林砧发出的,而是梨花树。叹息声很美,带着欣慰的意思,像是一个严守秘密而痛苦的人终于将秘密交出去了。
林砧悚然睁大眼睛,看着烈火中的梨花树。烈火竟然不是金红的颜色,而是通透的雪白。火焰的中心是透明的,那个地方没有燃烧的木头,没有缭绕的火舌,只有一片真空似的透明,像是在空间中破出一个大洞。
芬芳扑鼻,白雪皑皑的灰烬轻柔地落在地面,铺满了地面,也铺满了林砧的头发,让他瞬间青丝皆白。但是林砧并不躲闪,他像是被勾去了魂魄,只知道傻呆呆站着,看着。
当看到人世间绝美的东西被毁坏,谁不会伤心落泪呢?梨花树就是绝美,任凭多么挑剔的人都不会否认,这就是这棵树神性的地方,而后后土上还不曾有人不相信神。
摸摸脸,满手白尘,还有湿乎乎的东西——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哭了。什么东西在火焰中发出叮当的声音,林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火焰燃尽了,变成了温热的余灰,他才上前,摸索着在一片柔软的尘埃中取出了那盏灯。
如果林砧看得清楚,他一定会惊讶于这盏灯的美丽——这是一盏琉璃色的灯,按说琉璃并没有雪白色,但是这盏灯的边缘分明就是雪白色的琉璃,像是初冬的新雪凝结在上面,颗颗粒粒历历在目。而其他的位置则是不同的颜色,或金红如正常的火焰,或青翠如雨后的松柏,或碧蓝如南方多烟雾的水域,各种颜色纠缠在一起,组成叫人触目惊心的彩。
即便是看不清楚,林砧也被模糊的色彩吸引了,他像是痴了,眼睛无法从这盏灯上面移开,而此时,他身边已然占满了舫的士兵,他们挨挨挤挤站在一起——千山急雨台太小了,容不下他们所有人,但是,他们一面受了将领的催促,一面想显示出自己的重要,因此纷纷挤了上来。
林砧没动,甚至没抬头看这些士兵,而是像一个闲暇的文人,仔细赏玩宝贝。
林砧料到了,他猜到明灯或许在梨花树中,但是不到紧急的关头,他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决断。他想:刚才那声叹息,或许就是奉歌君在夸奖他吧?——又或许是诅咒他呢,毕竟他把人家烧掉了。
像是一只手抚过了他的脸颊,林砧愣了一下——虽然眼前什么也没有,但是林砧就是相信,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这么想着,他居然真的看见了这个人模样:他头发很长,垂到腰间;眉眼细长而清秀,虽不是艳丽夺人,但淡雅中带着芬芳,正如那一树梨花。
这正是奉歌君。
难道“相信”真的能让人见到神?纵然林砧总是玩世不恭,认为多数事情可有可无,很多命题爱信不信,但是这时候,他却为了这个问题纠结不已。
奉歌君并未很快消失,而是悄无声息站在林砧面前,忽然做出一个“抽出来”的手势。
林砧愣住了,这个手势明显是在说明什么,但是林砧却无法解读。他望着吴奈何,期盼这个传说中最好说话的神君不要再打哑谜。很可惜,吴奈何只是微微一笑,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或许他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林砧这么沮丧地想着,试图从这个动作中解读出来什么,但是却失败了,这个动作凭空而来,没有任何提示。他失望地对吴奈何道:“奉歌君,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边林砧和吴奈何讲话,但是在舫人看来,林砧分明是在自言自语,他们起初很紧张,生怕林砧突然作妖,但是他们逐渐发现,面前这个神神鬼鬼的人其实并不可怕,特别是此人脸色很差,明显是重伤的样子,如果不是林砧始终表现得神秘兮兮,继而又与空气喋喋不休,叫人怀疑,舫人早就把他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