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林砧不知道周围在发生什么,但是他明白自己已经暴露在舫人的视线中。神灯在哪里?如果再不找到神灯,就没机会了,已经暴露的人,没什么全身而退可讲了。
你的秘密,到底在哪里?林砧用手指紧紧扣住梨花树的树皮,太过用力,一缕鲜红渗入树皮之中。梨花树不为所动,柔软的花瓣缤纷落下,轻抚林砧的面庞,梨花树用母亲的姿态涵养着,包孕着。
林砧忽然明白了,确切的说,他不是明白,而只是打定了主意做一件事情。“我可真是作孽!”林砧这么呢喃着,从怀中一个油纸包里面取出火折子。
林砧从神道进入人间,吓坏的不是他本人,而是舫人。这群可怜的家伙先是被周攻陷了一小半的土地,好容易逃到了沼泽之后的屏障之地,还遇上了林砧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祸害。
舫人不是没料到神道会发生异常,他们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舫中不是没有聪明理智的人,观先生就是一个,他能掐会算的机灵显然不止体现在他的算术本领上,事实上,他所具有的应该是一种算数的头脑:他在想问题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将算数时候的严密带进去,不得出一个稳妥的答案誓不罢休。
对于舫王开神道的事情,他并非不赞成,但是对于自己的王预备深入神道,甚至开挖神山的计划,他可就不敢茍同了。这不是他敬畏老神,更不是因为他不盼着舫从神道的开发中获益,而是他对族人的本事有着自知之明:以舫人的本事,和老神师的神秘力量抗衡,他们还远不够资格。
但是很可惜,这个唯一理智的人话并没什么人理睬,自从舫王沉浸在挖掘神山的梦想中之后,舫的全体人员似乎都同时失明失聪了,他们像是没了自己的感官,一切顺从这舫王的意思来。这其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没有什么见识和学问,另一些是为了讨好舫王,还有很少的一部分则是怀着和舫王相同的野心。很巧的是,这些人的地位都不低,几乎都是位于舫王略下——这足以说明,地位相近的人在头脑坏死的时间点上极其相似。
舫先生起初含蓄地表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含蓄只会招致忽视,于是他难得激烈地表示了抗议,在谋臣的见面会上闹了一番,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舫王既没有责怪他,也没有听取他的建议。
看到舫王这样的表现,观先生彻底失望了:舫王的举动比表现出激烈的情绪还要可怕,这样平静的表现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舫王心意已经决定,绝不更改,因此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摇摆不定和别人的耳边风而大发脾气;至于舫王不和他计较这件事,虽然这是好事,但观先生明白,这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地位有所上升,而只是因为舫王这个时期格外需要自己。
当观先生被舫王派去监督神道的开发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手下,就在自己开发神道,最为风光的时候。他本以为问题会是神山中冲出神仙妖怪,将他们一口吞下去什么的。
但是很快,他发下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神山不是小儿故事,没有那么多的精彩的跌宕起伏,反而是以永寂面对着你,人和神山相对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和高手对弈,对方捉摸着一步棋,你也提心吊胆地紧张着;这情形也像是两个高手剑客在过招,两人都不动,安静着,看谁先露出破绽。
事实上,在江匪浅和林砧出现之前,观先生已经忍受了很多天神山的寂静,这种安静快把他逼疯了,但是这也倍加让他知道,神山的沉着稳重超乎想象,人不要想着用自己微末的智慧对付他。
但是手下的人不听。这些人并不以他的话马首是瞻,而是将舫王的话牢记心中,在观先生斥责他们的时候将其抬出来当挡箭牌。且不论他们的头脑是否胜任神山开发的工作,只说人员调度方面,观先生堂堂领袖竟然做不了主,这支队伍就很成问题。
观先生平常虽然不问政事,但是人却聪明的很,他一见自己手下的队伍如此风气,也就先在心中作罢了——这样的队伍,做的成什么事情呢?但是让给他倍加烦恼的就是,这不仅是一支不成事的队伍,还是一直莽撞而不听人劝的队伍,甚至当观先生放下领袖的身姿,以军师的口吻和这群人说话的时候,这些脸色苍白的,只知道在水中逞威风的人还是不知悔改,甚至更加趾高气昂。
观先生并不觉得自己很失败,没能领导好这支队伍,相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该帮助他们。平生第一回,观先生为自己的聪明而后悔,他的聪明献给了错的人,如果不是他解读出了弗图,舫人怎么会企图开发神山,事情怎么会如此不可开交?
但是,神道并不理会这个人复杂的心理活动,它按部就班地根据自己的规律运行着。于是,身处神道中的舫人逐渐发现,这个一直以来遗世独立的空间慢慢出现了毛糙的地方,像是一把钝刀的切口,在这些切口所在的地方,他们会莫名其妙地回到人间。起初他们以为观先生的计算出了问题,但是经过后者几次三番的检验,确凿证明这是神道的问题。
观先生本来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他不明白神道怎么会出问题,但是思考了片刻,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神道的问题何在根本就不是重点,重点在他可以借此机会将舫人劝出神道。
很快,这位不善言辞的先生就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文章张贴出来,里面的惊世骇俗地写着这样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