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率先顺着台阶走到深坑中,他这才感觉到,坑中十分银汉,和上面的风气迥然不同。伊泄心和伊献心也下来了,伊献心打了个冷战。舫王看到发抖的伊献心,将座椅上一件披风递给她:“喏,这里冷得很。”
伊献心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剩下的两个人,大家的眼光中明明白白写着“舫王不对劲”这几个字。
舫王耸肩:“我们在楼船的底层,这个深坑下面就是湖水,因此很冷。”
“这是哪里?”伊泄心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这地方除了华丽的木板,一切都十分简陋,地方很大,像个仓库,但是风度凝重,绝不是仓库这种等闲场所——而且伊泄心也不会傻到认为舫的楼船底部有一个空荡荡的仓库。
“这是我的王座。”舫王终于回答了,这个答案叫大叫大吃一惊。伊献心忍不住笑了:“舫王,你的王座可不怎么气派。”
“人低为王,这个王座有他的道理。”舫王绕着座椅转了一圈,抚摸着座椅。
“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陆羽问,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舫王眉头紧锁,并不答话,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伊泄心率先道:“你们火化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我们的朋友,也是当世的神师,他在你们这里点燃了灯。”
在他波澜不惊的陈述中,舫王终于做好了说话的准备,他道:“这个人,这个神师,他留下了四盏灯和两把剑。”
伊泄心的心一跳,他想要冲向林砧的遗物,将这些东西抓在手中,再也不放开。但是他仍然冷静地问:“那些东西在哪里?”
陆羽碰碰他,伊泄心这才注意到舫王的欲言又止,这个王想要说的显然不只是这件事。在大家的注视下,舫王终于艰难地说了:“我这里,还有一盏灯。”
大家的视线黏在他的身上,舫王就顶着这些目光,走到了深坑的最中央,这里矗立着一只半人高的柜子,柜子是上好的木头制成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颜色漆黑,走进隐隐闻到一阵香气。
舫王打开柜子,蹲下身子,他的身子遮蔽了大家的视线,叫人看不进去,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手中托着的,正是最后一盏灯。
这是怎样的一盏灯啊!众人痴迷地看着它,挪不开眼睛,如果说之前的所有明灯都只是精致的话,那么这一盏灯就是巧夺天工。这盏灯是纯然透明的,却在暗淡中闪烁着星星一般的光泽,灯托上并没有什么复杂的雕刻,而是平滑光洁,像是出水荷花的花瓣。
“这……不是神师的灯。”伊泄心看着这盏灯,脱口而出。
“不是神师的?那会是谁的?”陆羽的眼睛有些发直,但还不至于丧失神志。
伊献心一直不说话,像是做梦,但这时候,她斩钉截铁地道:“是神女的。”
“何以见得?”这下连舫王都惊讶了。
“气质不同。”伊献心充满信心:“我是神女,我知道神女的样子。这盏灯里面的不是光明之力,而是星月之力。”
舫王喃喃着“星月之力”,将灯高高举起,随着他的动作,灯的光明并不变化,这里面像是有一团永恒的活的火焰,不知疲倦地燃烧。
“这盏灯是舫的起源,”舫王忽然开口了,声音玄秘:“傩亚分裂的时候,我们这一支实力很弱,于是只能占据这些阴森的地方,这里地势不好,土地也少。当时族人被迫在水上居住的时候,在一个大风浪的夜晚见到了这盏灯,当时它就包裹在这个柜子中,柜子裹在一团杂草中漂浮在水上。当时天很黑,族人看到柜子里面的光,于是就把柜子捞上来。”
舫王深深吸气,这些都是他听过的故事:“当打开柜子的时候,光辉四射,风浪止息,族人认为有神的护佑。族人本来在寻找回到岸上的方法,但是这件事情之后,大家认为水上的生活才是受到神的保护的,于是就在水上定居。”他环顾四周:“这艘楼船是我们的大殿,也是这盏灯的藏馆。”
伊泄心由衷道:“我们一直只知道舫人好鬼,却不知道其中还有如此的原因!这样看来,只有你们的信仰才是没有断绝的。”
这就上路吧
伊献心久久凝望这盏灯,轻声道:“五盏灯齐聚,林砧的心愿应该了了。”
一个声音在深坑的顶端说话:“他的心愿……了结了。”
“江匪浅!”陆羽和伊泄心同时大喊,果不其然,在台阶之上,赫然站着江匪浅,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这时候看到江匪浅,大家心情都十分微妙,既替他难过,又多少紧张,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伤心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基于江匪浅一贯冷峻的表现,大家多少还是放心的。
江匪浅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来到舫王的面前,声音毫无波澜地问:“他是你让人火化的?”
伊泄心听他语气不善,赶紧解围:“江匪浅,人是会腐烂的,舫王这样做也是情理之中。”
“我知道。”江匪浅回答,但是看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知道,反而像是随时准备拔刀杀人,舫王十分害怕,缓慢地退到了陆羽的身后。
江匪浅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走尸,他说:“我一来就看到……焚烧殆尽了。”
伊泄心上前揽住江匪浅的肩膀:“节哀。”
“你也是——我凭什么比你更伤心?”江匪浅勉强一笑,但他的话让伊泄心反应不过来。
相比之下,陆羽反而听懂了,他说:“江匪浅,你和林砧如同亲人一般,你有理由更悲伤,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