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化神说:“我们将自己的神明分给他,他果然更加聪明了,这个世界本来在他眼中还是混沌的,但是在接受了神明之后,世界对他来说就是明亮而完全的。光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点亮了那么多,但是也遮蔽了同样多的东西,一般的儿女在世界上走一遭,看到的不足世界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显然,这位‘神师’让更多的人成为神师,和他一起分享明亮的快乐,我们认为这是好事情。”
“之后呢?你们去哪里了?后土的人都认为你们化为了西方的大山,守护后土。”伊泄心问。
“守护这里?我们当然守护了这里,如果原地不动就是你们所谓的守护的话。”造神兴趣盎然的接话,他的眼睛那么纯粹干净,好像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这样一双眼睛偏偏长在神的脸上,是想说明神都像是孩子一般好奇而随心所欲吗?
“那么后来,你们为什么走了?”陆羽发现造化神一个奇怪的优点:他们似乎并不在乎被后土的儿女追问,在这方面,他们倒是有着家长的好脾气,而不是帝王一般的暴躁和高傲。
“我们为什么不走?”造神总是喜欢反问,反问的同时,好奇的光芒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睛肿,像是炽热的小火苗,即将成长为肆虐的火焰。
“我们为什么不走?这里已经可以自己继续了。”化神道,他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以为我们会扶助着你们一直走?当然不是。好比出生的羊羔,母亲会花多少功夫帮助它站起来?羊不会花多少心思,它知道自己的孩子能站起来,事实上,羊羔也真的能站起来。”
“你相信我们能自己走下去,我们也确实走下去了。”伊泄心面无表情地帮助化神完成了这个类比。真神奇,一个在大千世界周游的神,居然知道后土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羊”。
“为什么神师不干预后土的事情?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安排。”重明也发问了,这个问题他像是捏着鼻子问出来的,声音中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是恐惧,但是又那么直白。
“这个问题问我们可不太妥当,”造神笑了,“我们从没教导过神师,更没有订立什么规矩,一切的一切,关乎神的东西,都是神师自己创造的。”
祂似乎有言外之意,又似乎没有。伊泄心道:“你想说,神师为自己造神?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还要订立不干预族人的规定?干预族人不更能说明他的神性吗?”
造神摸着下巴思考着,像是家长在想着自己最不听话的孩子犯的错误。终于,他说:“我们是什么样的,第一位神师难道不知道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大石头,溅起巨大的水花。
伊泄心立刻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含义:造化神不是守护神,第一代神师完全知道这一点,他和造化神交谈过,对他们的了解胜过任何一个人。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明白的人,却在日后的传承中选择传递那样一些故事,称颂那样一些理念,培养那样一些接班人。
为什么?
他看向造化神,祂们也在看着伊泄心。后者吞一口口水,嗓子似乎忽然间着火了:“他不说,因为他是第一个有觉察的人,他意识到我们即将需要什么。”
“在你们,你们所有人还在昏睡的时候,最先醒来的人替你们做了决定。真可惜,这不是一个人人都满意的决定,也不是可以永恒起作用的决定。但是你们无从选择。”造神遗憾地摇头:“以后机会,可以考虑早点醒来,换一个人和我们交谈。”
伊泄心不理会造神的打趣,他还沉浸在冰水一般的感受中:“是他选择了不干预后土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他有神灵,却不要分享,为什么?”伊泄心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很近了,但是却不敢说出了,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于模糊?还是他太过于懦弱?
又或许是因为造化神看着他,眼睛中充满了不在乎的,看热闹的,打趣的神情?
陆羽说了:“这不是因为神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反倒是因为他和我们一样,都偏执,又贪恋神的怀抱。”他的目光雪亮,像是刀刃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映照了雪地的亮光。
因为这是神给予的,为他所独有,所以不能分享。但是他的生命终究断绝,因此不能全然不分享,这才有了后代的神师。
这样看来,一代代神师看似是衣钵传人,实际上只是造化神的一缕灵脉的延续,使之不至于断绝。
这份私心在初代神师那里时很是私密,在现在的人看来为之不耻。但是经久岁月,这份私心反而正大光明了,成为了神师清高的写照。神师的技艺埋藏神山,那份纠结,那份沉闷,那种古板,一切都不可理解。这种遵循着不知名的铁律的行为这时候终于得到了解释,原来不过是一群听话的人听信了偏执的人的言语。
荒唐。
为什么相信?为什么从未质疑?质疑不是人的天性吗?但是笃信不也是神师的美德吗?
为什么经历过不可解释的矛盾却还将已经发生的一切变得合理?神师可曾花费心思只为了给自己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是这样做的,还是根本就从未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无需给自己解释
神不语,人也沉默。大家似乎一瞬间都被石化了,在安静的空气中矗立着,空空的眼神中没有预想的疑惑和困扰,仿佛被抛掷进了一场迷梦中,梦中一切都是合理的,人没有醒来,不能怀疑,也无法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