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匪浅说出那句判词的时候,他和周王之间像是忽然产生了一种默契,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感觉减弱了一些。周王感觉到了这一点,再次请求:“江匪浅,请你去和伏苦人交涉。”
这一次,江匪浅没有断然回绝,也没再用什么类比困扰周王,而是口气平和地说:“之前,我们已经和伏苦王见过面了,她想要的只是一块好地方。但是现在她带人来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违约。”
“这不是违约。”一个声音在江匪浅的背后响起,江匪浅转身看,见到一个高挑白面的中年男子,这个人穿着周臣子的正装,一身红黑色的衣服,头上的高冠上垂下来两根飘带。这幅装束放在很多人身上很好笑,但是放在他身上,虽然称不上出彩,但至少不违和。这人娓娓说着话:“伏苦人当时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她说出了诉求,你便以为她是将这诉求委托给你,自己静待佳音,但是她可不这么想——我宁可她不是这么想的。”
“此话怎讲?”江匪浅被这个人缓慢但沉着的语调感染了,问道。
那人微微叹气:“如果伏苦王只有迫不得已才出动,你认为她这次来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因为她认为你无望完成她的嘱托。”
这番理论很严密,江匪浅无话可说,只好苦笑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让她失望了。”
这中年男子一来不问江匪浅的身份,二来不好奇他和伏苦女王之间什么时候见过面,三全心全意为周谋划,四沉着缜密,因此江匪浅很是敬佩他。这个男子拱手对江匪浅道:“我王再三恳求,您还是不答应,我不恳求您,只是劝您:如果您不去见见伏苦女王,您就不知道这次她为什么南下,到底是因为她将自己的诺言当成了儿戏?抑或是她对您产生了误解,失去了信心?如是她作儿戏,您之后便不必为之谋划,可以尽早脱身;如是您被她误会,则可以解除误会,顺便让我们两族之间相安——您意下如何?”
这男子比江匪浅年长不少,但是大局之前还是以“您”称呼,姿态放低,神色不变,江匪浅由衷赞叹。
这人的一番劝说,可谓十分入情入理,如果不是江匪浅在局面之外,他就要相信了,更别提这谦恭的态度还将人往赞同的方向推呢!但是,如果按照他的分析,伏苦王和江匪浅之间产生了误会,伏苦王不再信任江匪浅,那么江匪浅此时去,岂不是自投罗网?难道北荒的野蛮之人也会像周人一样听江匪浅卖嘴吗?
然而,纵然江匪浅明白这人是在刻意引导,他仍然决定去见伏苦王——这不是周和伏苦之间的事情,而是后土的事情,也就是他江匪浅和林砧的事情。
见江匪浅面色不改,这男子笑道:“您不要犹豫了,我和您同往。”
江匪浅正要说“我并非此意”,忽然想到这个人的本事,于是装作终于放宽心的样子,同意了:“好,我们同往。”
听到这句话,龙见大堂中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周王喜形于色:“你终于肯帮我们了。”
江匪浅冲他一笑:“你猜猜为什么?”
周王立刻想到了刚才自己在造化身上松口的事情,哼了一声,道:“难不成就是因为那两尊造化神?老神师都说了,这两尊神早就不作数了,你现在把他们搬出来,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你以为我实在纠结你们到底相信什么吗?”江匪浅失笑了,他觉得周王的口气就像在说他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你们相信什么,我不在乎,造化神也好,仙人也罢,你们的天德也好——但是无论是什么,你们都该记住,相信一个不代表就可以打到另一个,立起天德的牌子也没必要将造化神的牌子掀到一边,再踩上几脚。”
换一个人,这时候有求于人,也就该顺从了,至少也要息事宁人,但是周王就是周王,就算他可以在心中赞同江匪浅,但是从说理上他还要讲几句话:“那么你也要知道,不打死一个,另一个是立不住的,我是周王,如果上一个周王没有干净地离开,那么我就永远是个假的周王。”
“哎哎,”江匪浅捏捏眉心,显得发愁:“算了,我没资格在这里说教,特别是对你们,说到底,我也什么都不懂——算了,我们还是做点不需要争辩的事情吧。”
又见急雨台
忽冷忽热,林砧拽了一把衣领子,暗自恼火。眼皮很重,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林砧知道,这是毒针的作用,让他感觉眼皮很不舒服,但实际上他的眼皮看上去不会有一点问题。
他将手伸出去,木木地问:“有水吗?”一出口吓了一跳——他的声音哑了,不像是人声。
一个木头杯子被递到他的手中,林砧顺手摸了一把,确定这个杯子是军旅之人常用的,这样的杯子轻便而结实,不怕摔坏。
有人冲他说话,声音在林砧听来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棉被,他这才知道他的耳朵也受了影响。但是这人说的话他勉强能挺清楚,这个人说的是:“你的伤要不要紧?”
“当然要紧,要紧死了。”林砧将杯子里面的水一口气喝光,觉得舌根发苦,他猜测这不是水的问题,而是他的舌头的问题。
见对方不说话,林砧笑了:“开个玩笑——就算是有事情,你也没办法?”
对方像是砸了床一下:“谁说没办法?总要找到解药。”
“不难啊,周的军医就可以。哦对了,也不是所有的军医都可以,只有老七可以。”林砧不像是在关心自己的病情,而像是再给别人出谋划策,悠闲得很。这是因为林砧明白,以自己的神师之身,寻常的毒药不会指他于死地,但是这件事情毕竟要想出个处理办法,因为药毕竟会烙下毛病——而他的毛病已然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