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土地分开,就是从中间断裂,西边的天母山脉必然坍塌,右土孤零零飘零在大千世界中,域外的狂风和水气进入土地,这是必然发生的,从这一变化,你足以推断出来即将发生什么。”
这一次,江匪浅没有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而陷入了深深的为难之中,半晌,他叹气:“山君,是我愚钝,我的知识仅仅覆盖后土,至于域外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且,我对后土的了解虽然深厚,却不足以让我推断出分离之后地貌的全部变化,也就更谈不上安排族人搬家了。”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啊?”卓沉舟幽然一笑:“如果说你师父给你留下了任何有用的东西,那估计就是数不清的书籍了。卷帙浩繁,你一时间看不完,我就告诉你一本书吧,去山上,书库中,找‘清平志’,里面详细讲述了后土的地貌,或许对你有帮助。”
灰中三足灯
江匪浅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时候,他仿佛又明白了师父与君父让他牢记后土面貌的原因——难道是为了救后土于水火吗?他觉得时不我待,就要走,林砧却道:“如果你要去,就先去,我要留下,和山君说点事情。”
“什么事情?”江匪浅一皱眉,他最担心林砧玩种种不为人知的花样。
“许你和山君窃窃私语,就不许我们说几句话吗?难不成你和山君更亲近吶?”林砧笑得露出一口牙齿:“我只说几句话,这个自由也没有吗?”
江匪浅自知理亏,先退了出去。伊泄心不高兴地嘟囔:“看你们,一个两个和山君说悄悄话,闹什么鬼?”
当伊泄心也出去了,林砧大大方方站在卓沉舟面前,毫无负担似地微笑着,甚至比刚才还要开心,他问:“山君,我们刚才还在说明灯。”
“嗯。”卓沉舟冷冷地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算作回应。
林砧毫无挫败感,继续不急不忙地道:“你说不愿意掺和到明灯的事情里面,因为它不可行,但是却认为,这件事情里面有你的一份——你也有一盏灯,只不过没有点燃罢了。”
“我没有灯。”卓沉舟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像是要将林砧吓退,但可惜的是,林砧本人像是忽然变成了个傻子,对山君的恐吓充耳不闻,继续可亲地笑着:“山君,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可以做。”
卓沉舟终于动容:“你的意思是,我不想点灯,但是你想要点灯?为什么?”
“为了衬托你是个胆小鬼?”林砧扑哧笑了:“当然不是!只是我的责任,我等了很多年,就是为了这个,事到如今,时机已到,就成全了我吧。”
“等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个……”卓沉舟深深吸气:“现在的神师,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他说着,终于一挥手,宫殿中央火盆中冲天的火焰熄灭了,幽浮的雪白灰烬在水中竟然没有飘逸,而是安安稳稳呆在火盆里面,像是被粘住了。
就在这白色的灰烬中,站立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灯,这盏灯的样貌十分奇特,下面三足鼎立,通体雪白,几乎和灰烬融为一体,两侧双挂耳,耳上雕刻着精致的纹样,不知是什么奇珍异兽。
卓沉舟将灯取出来,交到林砧手中,后者收敛了笑容,缓缓接过来,难得地严肃。
“你要牺牲性命来点灯?”卓沉舟再次向林砧确证:“如果有更重要的事情怎么办?”
林砧一笑:“虽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但是谁能保证自己为之献身的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我恰好能将重头戏扛下来,那是我的福气,如果我只是边缘的角色,那也是好的,好歹做了事情。”
林砧略显忧伤地叹了口气:“我等了很久很久,太久了,我真想做点事情,但是江匪浅总是想要冲在前面,他说要分担,但是我舍不得,不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而是舍不得任何冲在我前面的人——我不值得任何人在我前面了,不配有盾牌。”
“所以,你是决心要赴死了?还不想让江匪浅知道?”卓沉舟皱起眉头。
回答他的是林砧的沉默。如果刚才江匪浅的话说明的是蓄谋已久的隐瞒,那么加上林砧的意图,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双向隐瞒。
卓沉舟有些糊涂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糊涂过了:这两个人的秘密,竟同时被他知道了,他该怎么做?看着林砧疲倦但是坚毅的面容,卓沉舟忽然想笑,笑自己:他在瞎担心,面前的这一辈人根本不需要知道超出他们蓄意隐瞒的事情之外的事情。
受伤则受伤;死亡则死亡,这样的伤痛才是最有尊严的,因为它们是被故事中的人自己一笔一划写就的。
不能让造化的笔触沾染太多意外机缘的尘埃。卓沉舟缄默了。
就在两个人为契约而沉默的时候,卓沉舟的宫殿发出了“空空”的响声,卓沉舟顿时抬头,目光机警:“是陆羽和陆康。”
林砧忍不住问:“你这个人看起来沉闷的很,年纪又大了,那两个孩子怎么会和你混在一起?”
卓沉舟冷冷地看了林砧一眼:“我在水中以鱼的形态和他们成为朋友,他们不介意我到底是鱼还是人。我带着他们来到过这里,他们很喜欢。”
“哎呦!”林砧大笑:“你会有朋友,真叫人意外!”但是他的话中没有讽刺的意味,全然是明朗的开怀。
“他们有事情找我,我们上去,灯收好。”不用卓沉舟提醒,林砧早就将明灯放入了背囊之中,这里面没有什么随身的衣物,更没有食物,只有一些看上去十分不中用的东西,比如皮革,棉布和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