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徊光颔首,人已经走到了老太太身边,伸出小臂来,让老人家搭着。沈茴再多看了一眼两人,快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母亲。裴徊光扶着萧家老太太走得很慢,也如沈茴说的那样,每走一会儿,裴徊光就陪老太太停下歇一歇。老太太望着沈茴的背影,说:“沈家满门忠烈,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对蔻蔻好,没有用。”老太太灼灼的目光望向裴徊光:“姥姥不知道蔻蔻有多喜欢你,可她越是喜欢你,越会痛苦。因为,她会把你做的孽,当成自己的恶。”“她还会不忍与你说,慢慢压在心里。”裴徊光莫名想起沈茴笑着对他说过的话——“我原本身体日渐好转,可自从招惹了掌印,竟又越来越不好了。听说一个人造了孽,是会连累家人的。那些被掌印害死的无辜人不敢报复掌印,会不会迁怒我呢?”明明是炎炎夏日,明明是最喜严寒的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彻骨的冷意。老太太又告诉了裴徊光一件事情。“沈家的孩子因为从不贪生怕死,都早早送了性命。当初封后的圣旨送给蔻蔻,沈家原本准备了毒酒,决议举家共赴黄泉。”老太太轻叹怅然,“蔻蔻,到底是从小跟老天借性命的孩子,过一日少一日。彼时又是沈家最后一个孩子了,怎么忍心呢。”老太太不愿意在沈茴的病上多说。“勉强来让自己被沈家人接受很难吧?”老太太望着裴徊光的目光里,温柔中带着慈爱。她又缓缓摇头,说:“不可能的。就算将来有朝一日面上过得去了,沈家人也永远不会从心里认同你。”裴徊光沉默地听着。“北阳关连连溃败,是你从中作梗。这不仅是战败,更是无数将士死在沙场上,无数个家庭失去丈夫、夫君和儿子。你无所谓这些人的生死,可是蔻蔻都记在心里。沈家人也记在心里。沈家父子一生从戎,奔赴北阳关的将士们,有他们的旧识、旧部。”“别怪姥姥说的话直接。姥姥这么大岁数的人啦,也懒得说话弯弯绕绕。”“沈家人也自笑愚忠。可穿上那一身盔甲,纵使帝王昏庸,亦要死战外敌。因为守卫的并不是齐氏皇族,而是脚下的土地,是身后一个又一个普通的家庭!”老太太絮絮说了很多。裴徊光面上挂着温润的浅笑,只是眼底依旧漠然。他不知道吗?他知道。“这世间善恶都有因果。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果,又何尝不是种下另一场因。你就不怕……”老太太眼中浮现心疼,声音里带着惋惜。裴徊光含笑望着老太太,声色也温和:“姥姥,咱家这一生就是万人恨的下场。理该如此。”他说的轻飘飘的。他知道啊。他从来不认为沈家会真正接受他,分明隔了那么多的血命。老太太皱着眉,凝视了裴徊光好一会儿,忽然问:“小光,除了杀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开心吗?”裴徊光望着远处的山颠云雾,缓缓摇头:“没有。”老太太不太高兴,再问:“连我的蔻蔻抱你亲你,你也不开心?”裴徊光微怔,诧异地望向老太太,完全没想到老人家说话这么……老太太不高兴地摇摇头,站起身来,往前走了。裴徊光走上去扶她,老人家很不给脸地推开他的手,执意自己走。·万福寺里的人并不多。裴徊光和萧家老太太赶到山上的万福寺时,并没有看见沈家其他人,只看见沈茴一个人跪在高大的佛像前,缓声诵着忏经。坐在解签台后面的高僧垂着眼,捻着腕上的佛珠。他听着沈茴虔诚诵着忏经许久,终于睁开古井无波的慧眼。“这位女施主为何事而忏?”沈茴合着双眸,将剩下的两句诵完,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抬着脸,仰望着佛像慈悲的笑,说:“为死去的无辜亡魂而忏。”“阿弥陀佛——”高僧摇头,“这位女施主生了善相,做了何事枉害无辜人?”沈茴仰望着慈悲的佛子,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他做的,便是我做的。”裴徊光站在门外,遥遥望着沈茴跪地的纤细身影。他轻笑一声,带着嘲意。只觉得沈茴傻得令人发笑。可是,心里又忍不住因为她的荒唐傻行,而窒闷难捱。老太太无声轻叹缓缓摇头。她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抬步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开口:“蔻蔻,怎么就你一个人,他们都去了哪里?”沈茴赶忙起身迎上去。“他们都在后面。”沈茴扶住姥姥的手臂,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偷偷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