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旁人都没听懂。沈茴惊讶地望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沈茴心里一惊,想要辩解——不!真的不是嫌他的碰触恶心!不是的!可是宫婢在这里,俞湛也在这里。沈茴檀口微张怔怔望着裴徊光,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裴徊光忽然笑了一下。他慢慢站起身来,他走到方桌旁,将桌上的药方转过来,浏览一遍。他看了眼笔墨,抬手。灿珠赶忙将笔递给他。裴徊光接了笔,将原本药方上的药材划去两种,又写下了几种药。俞湛快步走过来,好奇地去看裴徊光修改他的药方。裴徊光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洋洋洒洒地改完药方,放下笔,将药方递给灿珠,吩咐:“去煎熬。现在。”俞湛皱眉开口:“可是……”“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裴徊光打断他的话。沈茴心惊肉跳,担心会殃及俞湛,急忙说:“俞太医,你先退下吧!”她那样焦急,声音也不寻常。裴徊光垂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慢悠悠地敲着桌面。俞湛深看了沈茴一眼,作揖行礼,退了下去。裴徊光走到沈茴面前,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耳朵,低声:“娘娘每次找人纾解都是寻咱家。是因为娘娘知道若是被别人碰过了,便不好向咱家交代,更不利于从咱家这里讨好处。”沈茴想开口,裴徊光的食指却抵在她的唇上。“嘘。娘娘假话说的太多,咱家不是很想再听。”裴徊光垂眼望着沈茴,眼里带着温柔的笑。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小皇后拙劣的投奔一切都是一个“利”字。她对他,是利用。兴许还有厌恶与憎恨。这些,他从一开始都知道。没什么可在意的,这样才正常。他也不介意。对于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要介意呢?对,不介意。这些都不重要。裴徊光慢悠悠地摸着沈茴的脸颊,动作无限温柔。她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不管是利用、厌恶又或者憎恨,通通不重要。只要他知道自己想得到她就足够了。待宫婢捧着煎好的汤药送进来放在桌上,裴徊光问:“娘娘用哪个剪子划伤的?”沈茴打量着裴徊光的神色,他越是温柔笑着的,她越是觉得毛骨悚然。她伸手进枕下,取出藏在枕下的剪子递给裴徊光。于是,裴徊光用这把剪子割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如注,滴进刚煮好的汤药里。沈茴惊愕地望着他。他垂眼望着滴落的血珠,闻着令人作呕的味道,不急不缓地说:“赤骨狮那等劣兽哪有资格给娘娘做药引。”裴徊光将指上最后一滴血珠抹在沈茴娇嫩的唇上,如口脂般慢悠悠地给她涂匀,让沈茴的唇一片鲜红。他抬手,接过宫婢递来的汤药,将混着他的血的汤药,亲自喂沈茴喝下去。寝殿里,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出声,连喘息也变得轻微。然后,裴徊光转身离开了昭月宫。裴徊光缓步离开昭月宫,走到外面,被外面的凉风吹拂着,这样的温度才让他觉得舒适。只是胸腔里的闷重感越来越重。喉间微痒,他侧首轻咳,口中立刻一股腥甜。裴徊光停下脚步,他用指腹抹去唇角的血迹,眼中浮现茫然。他向来掌握全局,对一切了如指掌。可是这一刻,对于咳出的血,他竟难得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刻胸腔里的闷重感更浓,他弯腰,吐出好大一口血。视线里,青砖上逐渐聚成一汪血,那么刺眼。远处的宫人看见这一幕,惊骇地避开。裴徊光觉得那些人大概以为他这作恶多端的奸宦终于遭了报应,盼着他吐血而亡。裴徊光将手掌压在胸膛,去感受着陌生的心跳。半晌,他卷舌抵了抵唇角,自嘲地笑了:“卫珖啊卫珖,你真的疯了。”他眯起眼睛,望着普照的艳阳刺眼的光。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嗤。裴徊光捏着雪帕子慢条斯地擦净唇边的血迹,然后沿着的深宫红墙,缓步而行。殷红的窄袖锦服,用雪白的玉带来压。挺拔的身形,是最玉质瑰魄的仙姿模样。他面无表情,安静回忆,这段时日的桩桩件件点点滴滴细琢磨。又,不止这段时日。回忆拉长,红与黑的过往,徐徐无声慢放。暖阳下的风,依旧凉薄拂面。裴徊光不到十四岁入宫,年十六东厂督主,十七掌控司礼监,又一年,开国帝王玩弄于鼓掌间,毁其晚誉,凌虐致死,紧接着扶今上继位,至此,整朝堂皆由他肆意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