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霆检查了陈依依脖子上的伤口,知道是东厂的人干的。裴徊光要谁死,谁就得死。没商量。·一个小村子里,本该是欢庆新岁的时节,家家炊烟袅袅,孩童欢闹。然而此时,村子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挨着站在一边。人群瑟瑟,紧张地盯着东厂的副督主伏鸦。他烧毁了半张脸,瞧上去可怖非常。裴徊光先为东厂督主,后位司礼监掌印。虽仍旧提督东厂,却将东厂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伏鸦。伏鸦渡着步子等候,直到远远看见漆金雕鹰的轿子,他脸上的阴戾顿时收敛,迎上去。“掌印。”卑躬屈膝。裴徊光下了轿子,缓步往前走,东厂的人跟在身后。小太监搬了椅子。裴徊光也不坐。他扫过村子里的百姓,慢斯理地开口:“咱家听说反贼陈良翰藏在这个村子。”村长仗着胆子:“没、没看见人!”裴徊光呵笑了一声:“一刻钟之内咱家要看见人,否则只好屠了这村子。”死寂。裴徊光知道,这些自诩良善人开始犹豫了。他捏着一方雪帕子,慢悠悠地擦着黑玉戒,再施舍一刻钟的耐心。伏鸦渡着步子,忽然将一个三四岁的男童抱起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儿子!在、在枯井里!”伏鸦咧嘴一笑,被烧毁的脸阴邪可怖。他放下男童,带着人一拥而上,顷刻间将藏在枯井里的陈良翰带上来。陈良翰干瘦又苍老,满头白发,再无年轻力壮时的悍将之态。他的两个儿子也一并被抓了来。“你这阉贼会遭报应的!”陈良翰气得花白胡子都在颤。“咱家的报应老天爷早就提前拿走了。”裴徊光不甚在意地笑笑,在椅子坐下,朝那受惊的男童招了招手。男童是村长的独孙,算村子里条件好的,又是过年,才能捧着糖吃。“吃的什么糖?”裴徊光问。孩子的家人心惊胆战。“苹、苹果糖。”小孩子眨眨眼。“苹果糖好啊。没有橘子糖那么甜,也没有梅子糖那么腻。”裴徊光低低地笑了一声,“口味不错。”“掌印,怎么处置?”伏鸦猩红着眼睛,一脸兴奋。裴徊光近几年极少亲自取人性命。伏鸦还记得掌印上一次兴师动众亲自出宫拿人时,让人将那老将军剁成了肉泥做成人肉包子,再对他的几个儿女下令:“谁吃的包子多,咱家就让谁活命。”恐惧笼罩在陈家父子三人头上。可他们知道到了这一刻,这阉贼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性命,所有的恐惧都变成了谩骂和诅咒。陈良翰跪地长叹:“老将一生忠诚,竟被你这阉人污蔑陷害!你这狗东西就该下地狱!”地狱?裴徊光笑笑。他本来就在地狱里,一刻未曾走出。小男孩跑开,被他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裴徊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乳母。他自一出生,钟鼓馔玉锦衣玉食。直到那些人想饿死他,他第一次知道饥饿滋味,难受哭啼。忽然第二日开始日日可以吃到肉,只是那肉和他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他抱着乳母哭要去寻母亲,小小的手掌全是血。他懵懂地撸起乳母的袖子。原来是乳母日日割自己的肉喂活他。人人都说裴狗定然从未被爱过,才成了狼心狗肺的邪魔。不不不……他被爱过的。被很多很多人用尽性命地爱过。可他只恨自己变邪魔太晚,不能拉更多人下地狱。滥杀无辜?裴徊光扫过一张张畏惧的面孔。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那群士兵的家人、后人呢?又或者,他们也曾为那几个将军欢呼过,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将擦干净的黑玉戒重新套上修长的食指,侧首问:“今儿个腊月二十几了?”“禀掌印,腊月二十九。”该回宫了。·夜深了。沈茴躺在床上,难受得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她蜷缩着抱着被子,又将被子夹在腿间。两条腿不由自主地磨晃着,皙白的小腿从裙子里探出来。她踉跄下了床,去衣橱里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最下一层翻到那件月白色的棉氅。她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床榻上,将棉氅紧紧抱在怀里,用力去嗅上面残留的玉檀味道。她难受地转个身,面朝床里侧。眼前不由浮现许多旖旎的许多画面,想起那双微凉的手掌抚过身体的感觉。她想他,疯狂地想他。“我怎么了……”不对,这不正常!沈茴用尽全力坐起来,丢开怀里的棉氅,费力地下了床,艰难地跑到窗前,将窗户用力推开,让外面的凉风猛地灌进来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