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翰采没有想到沈茴会亲自过来。这些年,他身处左丞高位,在这淤泥一般的朝堂里,一边努力自保,一边努力做些对得起良心的事情。他只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如今落得个罢官的下场,他心里最后那口气儿好像灭了。反正这大齐已是如今这个德行,他身在其中也做不了什么。反正也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远离朝堂的纷争,在余下的日子里好好陪伴家人。他被免官之后的日子,不少昔日同僚劝说他不要放弃。这些同僚,如他往昔对这朝堂还有一颗热血之心。可苏翰采这次是真的觉得身心疲惫,每每笑着一一回绝。可他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几次三番偷偷送信给他。他自然明白,皇后娘娘这是为了煜殿下谋后来。只是就算龙椅上换了人,这大齐当真能好起来?四岁的帝王,刚及笄之年的太后,还不是更容易被司礼监当成傀儡操纵?他心中有偏见,沈茴派人悄悄送去的信,他只是将第一封信拆了草草扫了个开头,后面的两封信连拆都没拆过。苏翰采将沈茴请到雅室,闲谈间说到如今朝堂。从胡人说到河渠,又从官职的举荐与科举说到孝期。皇后会亲自过来,苏翰采将心里的轻视收了收。言谈之间,至少要做到敬重得体。一番交谈之后,苏翰采认为皇后娘娘的很多想法都太过天真,天真到天方夜谭不切实际。可偏偏那种想要这天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心,灼灼炽热,是苏翰采在腐烂的朝堂之中许久都不曾见到的。一壶好茶饮尽,沈茴起身告辞,并没有再多提请苏翰采出山的话。她知道要给对方多一些考量的时间。朝堂之上的站队,从来都是谨而慎之,一步走错尸骨无存。沈茴设身处地地思量,倘若自己是苏翰采,也不大会信任她。“送娘娘。”苏翰采亲自送沈茴出府。“苏大人不必再送了。”沈茴说道。因为出宫方便行事,沈茴今日穿了一身男装。苏翰采弓身颔首,他打量着沈茴身上的男装,心里琢磨的却是皇后娘娘是如何做到从宫中偷偷溜出来。沈茴迈过门槛,还未登上马车,忽然看见一顶软轿在苏府大门前停下来。沈茴本来没有注意,可是目光一扫,竟见从软轿中下来的人是俞湛。她不由一怔。“俞大夫。”沈茴开口。并非她主要拆穿自己的身份,而是俞湛也看见了她,虽然她穿着男装,显然不可能瞒得过相熟的人。俞湛看见她在这里,也是一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望向沈茴打算要登上的马车。他的目光在那两马车的车厢停留了一瞬,再收回视线,他轻轻颔首,眉眼含笑,也不多问,只是温声说:“刚巧来苏府给苏家老夫人问脉,没想到这里遇见了。”送沈茴到府门的苏翰采迎上来,笑着说:“俞太医终于过来了!家母恭候多时了。”沈茴冲两个人笑着点点头,转身朝马车走去,搭着沉月的手,钻进了马车里。马车朝着沈家而去,沈茴垂着眼睛,心里却闪过狐疑。——俞湛当真是来给苏家老夫人诊脉的?·“蔻蔻,你又偷偷从宫里溜出来了?这……宫里不是该戒备森严吗?”萧家老太太紧紧皱着眉,眼中浮现担忧来。她的小心肝可莫要为了回家见家里人,冒这么大风险哦!沈茴枕在姥姥的胳膊上,弯着眼睛软声说:“姥姥,这里不是皇宫呀。若是在皇宫,想偷偷溜出宫当然不容易呀。可是这里是行宫,而且刚刚搬过来,哪里就能立刻处处戒备了?再说了,宫里女人多,皇帝也顾不上我。姥姥就放心吧,我将那边安排妥当偷偷跑回来不要紧的。”——就算被狗皇帝发现了也没什么。当然了,这话沈茴不能对姥姥直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老太太还不忘嘱咐,“如果是刚搬到行宫导致守备不严,慢慢就要逐渐步入正轨了,到时候不要再冒险哦。”“嗯嗯!蔻蔻都知道的!”沈茴用软软的脸蛋在姥姥的胳膊上凑了凑。沈夫人在一旁坐着,心里何尝不是担忧着?她听了沈茴的解释,心里也略微放心了些。可也只是一点点罢了。她瞧着母亲和沈茴两个腻在一起说话,她起身往外边去,寻了正在说话的父子俩,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沈元宏皱着眉,一时没有头绪。说起来,沈家的几个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主意,就连看上去最温柔的沈菩也不是对长辈言听计从的面团子。他对子女也不会过多的管制。原以为小女儿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可随着小女儿身体逐渐康健、慢慢长大,他现在倒是觉得小女儿恐怕骨子里和她几个哥哥姐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