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我识得,是姬梓岚,永安长公主。那么那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也不难猜了,是姬弗。姬梓岚一开口便是:“弗儿,这都半年了,哪里能不长高。你每天都来看,还看不够吗?”姬弗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姬梓岚,神色坚定,“看不够。这是我和阿姐一起栽的树,即使我和阿姐都不在了,这棵树也会一直长,一直陪着我们。”姬梓岚一愣,微微俯下身子,捏了捏姬弗的小脸蛋,“小孩子想得太多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我会保护你的。”姬弗捏住姬梓岚的衣摆,声音还有些奶气,“我是男子汉,阿娘说了,我应该保护阿姐。”姬梓岚愣住一瞬,笑得开心张扬:“好呀,以后就让弗儿来保护我好了。”她指着青梅树道:“弗儿是树,阿姐是树上的鸟,鸟儿靠树遮风挡雨。”姬弗的挺直胸膛,喊道:“是!”“远远地听到你们说话了,还不过来吃早膳?”这声音娇柔婉转,说不尽的动听可人。我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有曳地的浅绛色罗裙,和那人转身时的环配叮当。姬梓岚和姬弗跟在她的后面,相视一笑。阳光随着姬氏姐弟的离去而消失,黑暗又笼罩了这片地方,不同的是那棵青梅树高大了许多,红丝带依旧飘扬着。一方红墙,半地青砖,没有光,我依旧能看清这里,青梅树的叶子纹丝不动,我居然也能感到莫名的热意,那是即将下暴雨的前兆。姬梓岚一路小跑着出现,头发凌乱,气喘吁吁地拍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宫门,“求求你们,开门,我要出去姬弗他发了烧,需要太医,求求你们让我出去找太医!”门外传来男子的说话声,“陛下有令,永安公主禁足于长乐宫,无令不得出,请公主不要为难小人。”“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只求求你们,帮我去请个太医给姬弗看病,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姬梓岚扒着门板,眼眶含泪,瘦骨伶仃的身体仿佛一吹就倒。那两个侍卫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忽然脸上沾了水痕,接着瓢泼大雨,雷声滚滚。姬梓岚慌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继续不停地拍门,“求求你们,帮姬弗请个太医,他是皇子,如果陛下听说是因为你们姬弗不得太医救治,一定会严惩你们的!”混合着雨声,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知道了!”姬梓岚握住半截袖子,眼睛里充满希冀。下一刻,侍卫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希望,“疯娘们,死了就死了,宫里那么多皇子,还缺一个废物皇子吗,更何况陛下都不愿意见他,死了不是更好?”这侍卫声音其实不大,如注暴雨中,青梅叶子被打得噼啪作响,雨声夹杂着雷声,那侍卫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如在耳边。我一度以为姬梓岚会顺着门板像烂泥似的滑下来,她苍白着脸,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一滴泪留下来。最后,她缓缓转过身,走入暴雨中。一盏昏黄色的光,自黑夜的雨幕里亮起。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照亮黑夜。姬弗一手持一把六十四骨海棠花色油纸伞,一手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灯,站的很直,雨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衣服下摆,袖子上也有大片水痕。他很白,颧骨上却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红,有种病态的美,看到姬梓岚,他伸出手,唤了一声:“阿姐”。声音粗粝,嗓子被沙磨过似的。姬梓岚和他对视,奔向了他的方向。那条红丝带,在风雨中起舞。雨歇风住,青梅树更高了,高过墙头,那丝带依旧红艳艳地,招摇着。下一瞬,这树被黑暗吞噬,红丝带也消失不见。一道亮银色撕开黑暗,婆娑的树影,宫殿的轮廓,缓缓显露。冷冷的花香缭绕,银白色的月光照亮这一处天地。屋里没有灯,怪异的声响却不断出来,像是有人在挣扎。我试着走近窗户,窗户没有关。这月色太明亮太美好,以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我看的一清二楚。一个老宦官压着姬梓岚,一只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姬梓岚的双手被绑,两条腿无力地蹬踹,泪水流进散乱的鬓发间,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老宦官得意地哼笑,更用力捂住了姬梓岚的脸。姬梓岚面孔涨得紫红,瞳孔也在涣散。临死的人,样子总是不太好看的。“阿姐,阿姐,你睡了吗?”门外忽然传来姬弗的声音,老宦官悚然一惊,手上不自觉松力。姬梓岚抓住机会,立刻抬头,磕了下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