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起床洗脸的时候,副官就会例行公事的拿着一张长长的当日日程的单子,保持着一个音调的念着一天的“戏码”,而晚上他就和七叔在不厌其烦的听着副官读着明天大帅有哪些事需要处理。七叔会有条不紊的将所有必须大帅露面的事安排妥帖,然后把那些他能代劳的项目提出来排日程。自从汉辰终于被套上单独去应付局面的枷锁,七叔就会闲散的坐在躺椅里,腿翘得老高,懒散分派第二天的任务:“乡绅团的晚宴,大少爷去;清福号镖局的开业仪式,大少爷去~~其余的我去。”
七叔的眼睛斜睨着他,汉辰的嘴已经翘得老高。
七叔忽然笑骂了说:“怎么,不服?”
汉辰心里极其厌恶那些无聊的应酬,陪那些咳着粘痰的乡绅去无话找话,听着他们无聊的对大帅的恭维或歌功颂德,不然就是倚老卖老的啰唆着扯那些说过多遍的往事。这还倒罢了,往往要在这种冒失闲散时时时处处提高警惕,不免一句话就给了这些老狐狸可乘之机,有些谈判和条件都是在这些冒失无聊的应酬时开出价码彼此讨价还价的。这点上七叔最精明不过,所以父亲总是对七叔的功绩明贬暗奖的夸赞。
“明天中午的那个潘老的寿宴,也你去了。”七叔似乎在惩罚他的忤逆,汉辰终于咬咬薄唇,极不情愿的答了声:“是。”
七叔拉过他,笑了刮他的鼻头:“这才开始,你的嘴就能栓驴了,再若被你老子看到,就该打屁股了。”
汉辰刚要开口求七叔开恩,少派他些应酬。忽然传来一声清咳,父亲进来问:“怕我看到什么?”
本还四仰八叉坐在躺椅里的七叔惊得跳了起来,那副肆无忌惮的慵懒样子立刻变成垂手恭立的大家子弟般的守礼。父亲俨然在强忍了笑,但还是沉了脸骂了几句七叔的两面人做派。
多年过去了,如今汉辰对付这种场面简直是司空见惯了,听七叔此时提起陈年往事,不觉笑了。
“你还算听话,心里不乐意,还是乖乖的就范了。你是没见了子卿初入这些应酬场面,他那大少爷受不得半点委屈的性子可是千万个不高兴。头一次随了胡大帅招待北洋政府来的一个元老团,才去了不到一个钟头,他就耍脾气返回营地了,说那些人简直无聊之极,即无趣又缠人,总在问些答也不是不答也不行的问题。后来连他去洗手间,居然记者还跟了来,子卿一看那挎了相机的记者火就来了,甩了脸扬长而去了。我那时就洗了块手巾给子卿擦脸,帮他整理好头发吩咐他必须回去,他少爷脾气犯起来,说什么也不肯。惹急了我就打了他两巴掌,他是红着眼睛委屈的又回去应酬了。”
汉辰正在琢磨七叔为什么忽然提到这个话题时,七叔忽然苦笑了说:“这就是身不由己,谁让你演了这么个角色。锣鼓一响,戏幕一拉,你想不想演也要上场。看戏的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也要演下去。小于当年对我说,把个单纯的孩子推上政坛这种污浊的舞台上,就是造孽,但也没有办法。就好比女孩子小的时候裹小脚,你不忍,但是必须,任她们哭得楚楚可怜。”
这个比喻倒也有趣,汉辰嘴角抿了一丝笑。
七叔又笑道:“小于的嘴更狠毒,他说,这头次在政坛上干些违背你良知又不得不做的事,就好比那妓女初次被嫖客开苞,可怜又免不了。日后习以为常反以此为乐了。”
柳条刚抽绿时,一个震惊的消息传来。
马宝福的国民军与胡云彪的奉军开战,奉军调用了两艘日本军舰护航进入大沽口炮轰国民军,双方开火后国民军对日本军舰奋起反抗,将日舰逐出大沽口。本来是内战,居然调用了外强来打自己人,本就招致国内群众的不满,一时间舆论声讨声四起。日本人却大言不惭的以《辛丑条约》来说话,联络了英美等八国公使,向秦瑞林政府提出拆除大沽口国防设施,并限令两天答复,否则以武力解决。各国军舰气势汹汹的云集大沽口。
一时间国内民怨沸腾,五千多学生民众浩浩荡荡的前往秦瑞林政府请愿,打着孙先生的遗像和他那句著名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条幅。
军警居然出动,一时间向无辜的学生开枪,打死四十多人,伤者无数,兽行丑闻举国震惊。几位手无寸铁的若女子辗转于枪弹间是何等的悲壮,闻者都扼腕痛心。政府有枪打学生,却无力去驱逐犯境的外国军舰。
几日来杨府的电话不断,甚至秦瑞林提出要杨小七来北平帮他处理当前失控的局面。
“你秦大哥说他也是不知情,后来听说学生被打死,痛心疾首的在出事现场长跪不起,发誓今生信佛吃素来恕罪。”杨大帅叹息说。
顾夫子始终不说话,眼神里透着惨淡的怅憾。
“小七就是北上,怕也是于事无补。”顾无疾频频摇头:“这怕真是‘英雄末路,美人迟暮’了。”
“若是于远骥还在秦大哥身边,不该呀。”杨大帅叹息。
汉辰看着报纸上一篇篇口诛笔伐的文章,也不免愤懑。
“墨写的谎言,掩不住血写的事实。”读到这句话汉辰心如刀割。
“大哥,劝秦大哥辞职以谢国人吧。大厦将顷,非一木所支。”小七慨叹。
“你秦大哥好不容易等到今天的机会重掌国器,不易呀,他不甘心。这本是胡云彪勾结日本人打自己人,衍变升级成洋人合伙来欺负中国,如今他胡云彪安然无恙,你秦大哥却无辜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