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戚潜渊将那张白纸黑字的信函翻过来面向众人的场面历历在目。是的,这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不失礼仪风度的男子,便是戚潜渊的天相师。他现在也还不是宫中赫赫有名的天相师,而只是戚潜渊从小到大的近侍,或许在算卦这方面颇有造诣,或许已经小有名气,但聂秋不清楚这些,他不常进宫。“聂祭司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方便同殿下商量的,也可以同我商量。”孟求泽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一双异色眸子透亮,“祭天大典,还请祭司好生准备。”孟求泽不是中原人,是在异域的某处出生,然后被卖过来的。他如此身份,又侍奉在戚潜渊身侧,难免也有些风言风语,忧心他是敌对国派来的奸细的人比比皆是,而孟求泽却还是安安稳稳地长大成人,然后在戚潜渊登基后成为了宫中的第一位天相师,将那些风言风语都堵了回去。这人完完全全就是戚潜渊那一边的,所以聂秋并不打算从他这里入手。而他所传达的意思,也和聂秋从戚潜渊口中听出的潜台词没什么两样。这大祭司的位子他是得接下了,祭天大典也照常准备,而大典结束后的事情,就不是聂秋能操控的了——大抵,太子会亲自下场,这也是最好的情况——前提是他能够在这一段时间内取得戚潜渊的信任。果然,在聂秋应下了之后,孟求泽就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轻声说道:“当然,要是祭司能够在大典结束后多在皇城中待上个十天半月,那就更好。”宫内处处有人盯梢,更何况以聂秋和戚潜渊的身份,势必会引来很多人的注意。如果他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话,约摸是要在外面和戚潜渊谈一些事情。于是聂秋回道:“好。”这样与太子敲定了之后,他就不再忧心这件事,专心准备祭天大典了。一夜无梦。天刚透亮,太子派来服侍的婢女就轻轻叩响了房门。聂秋眯着眼睛怔愣了一瞬,短暂的茫然后,意识便在顷刻间回潮,霞雁城的暴雨,从西北到皇城,从聂家到宫中,他在脑内快速地过了一遍,这才将现在和上一世分辨开来。他撩开被子,在细细簌簌声中将身子支起,乌黑的长发轻柔地垂了下来,盘桓成缱绻暧昧的纹路,松散地搭在肩膀上。一袭浅白的单衣并未因为一夜过去而变得褶皱,腰间束着根带子,显出脊背到臀部那一线流畅的弧度中蕴藏的蓬勃力量。聂秋张了张口,声音因为睡意还未褪去而变得有些低哑。“进来。”得了令,面容娇艳的婢女们鱼贯而入。鎏金香炉中点上了奇异的香,乍一闻像白雪皑皑中零星的花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古庙佛像下浓郁却不腻人的香火气息,沉静而肃穆。房内香气袅袅,桌面上摆了几盘沾着露水的野果,盏中是清澈剔透的泉水。聂秋沐浴更衣后,勉强吃了些东西,便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只留了两个守在一旁,自己静静地跪在柔软结实的垫子上,手里捏着一串珠子,垂着眼睛沉思起来。紫檀木做的珠子共有三十颗,是对应二十八星宿,又有两颗镀了层金的珠子对应的苍天与人世,上面细细密密地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对着阳光一照,纹路就好似烈焰一般涌动,若是对着月光,那些纹路就又像溪水一般奔流,流光溢彩,煞是好看。或许在旁人的眼光中,他是在虔诚祈祷。然而,他手中的檀木珠子每拨上一颗,聂秋的心就越离那香火气远上一步。他心知自己不诚。他不信天道,不信神佛,唯有身侧冰冷的刀鞘是切实存在的。于是到了后来,聂秋干脆就只是无意识地拨着珠子,没有再默念那些繁琐的祭词了。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香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被禁足没有什么两样——禁足还算好,至少能做些其他事情,而聂秋却只能跪在这里静心祈祷。前六日,聂秋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又觉得等待的时光太长,回忆又太少,就只好将上一世的事情也一并重温了。这么一重温,他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他上一世,是真的活得不尽兴,不如意。皇宫是囚笼,聂家是枷锁,正道表率的身份是他饮下腹中的鸩毒。此时,重生的喜悦和对展新未来的期待,也随着聂秋回到皇城而渐渐褪去了。远在西北的封雪山脉是意外,靠近大漠的霞雁城也是意外。他上一世从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都经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