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渊道:“都说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也寻常,她们可能也认不出你。”“到底是自家姐妹,兴许能心有灵犀呢,”顾云锦接着说,只是声音添了几分困倦的软糯,“就跟云妙似的,梦里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她变了许多,又和小时候很像……”这话听着很矛盾,也许只有自家人才明白这种“变了又很像”的意味吧。蒋慕渊听出顾云锦话音里的睡意,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压着声儿道:“明日就去寻她了,会寻着她的……”顾云锦低低应了一声,而后,只余下浅浅呼吸声。翌日天未明时,顾云锦就被蒋慕渊唤了起来,急匆匆梳洗、用早饭,而后出发往关外去。在一众人都往关内涌的战时,他们这一行人反其道而行,引了不少关口附近的人张望。出了裕门关,一路往西北去。沿途之中,还有不少百姓拖家携口地往关内去,有些并非北地民众,可都被驻在鹤城的狄人惊着了,担心狄人会掠夺他们的镇子,干脆往裕门关内避难。马儿飞驰,直到远远看到北地城池。顾云宴勒住了马,仰着头,遥遥地看。城墙还是记忆中的城墙,上头却已经寻不到顾家的军旗了,那个迎风而扬的“顾”字,已经不在了。军旗是魂,魂丢了,比命丢了,还难受。饶是心里有准备,等入了北地之后,众人还是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屋舍塌倒,四处都是大火焚烧后的痕迹,墙边有不少兵士遗体,叫这半月间的大雪掩了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截来,一眼看去,寻不到一个活人,只余下这么一座空城。这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北地了,饶是顾云宴这样在北地出生、成长,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一时半会儿间,也无法完全分辨哪儿是哪儿。陌生得可怕,可这里,就是他们的故土。强忍着眼泪,只凭记忆,顾云宴引路,牵着马儿往将军府的方向去。“那里……”顾云熙往一片相对空旷的地方指了指,“那是校场吧?”顾云宴走上前,蹲下来摸了摸三根旗杆的石头基座,沉重点了点头。顾云锦往东侧看去,若这儿是校场,那东侧便是将军府,那里,是一片残垣断壁。她吸了吸鼻尖:“祖母和云妙,是不是还在底下呢?在等着我们找她们呢……”寻找北地这样的边关大城,不似京城一样寸土寸金、又人口鼎盛。偌大的城池,百姓算不得多,各家的宅子都建得宽大,也不似江南小镇秀气精致,移步换景、处处都有玄机,而是大刀阔斧般的大开大合,用“大”也彰显气派,用料很是扎实。石块大,做梁的木头也粗壮,宅子建起来的时候不觉得,塌成眼前这狼藉模样了,挖掘整理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镇北将军府亦然。蒋慕渊估摸着时辰,道:“我们最多最多挖两个半时辰,今夜看天色是要落雪的,不能在北地耽搁。”尽量不宿夜,这是来之前就商议好的。狄人驻扎的鹤城与山口关,若骑兵奔袭北地,也就小两个时辰的事儿。昨日听向威说,狄人前日才从古梁镇抢夺了不少粮食、冬衣回鹤城,按说近几日间是不太可能再有动作的。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小心为上。他们才初初抵达北境,要摸索状况,要收集情报,要给后续带兵来收复北境的肃宁伯提供足够的前期帮助,眼下,能避免的冲突还是尽量避免。顾云宴颔首,与葛氏两人比划了一番,大致确定了几个位置,道:“祖母的院子、父亲的院子、祠堂,先从这几个地方找起来。”这是眼下看来,田老太太最有可能所在的位置了。葛氏和朱氏带着庞娘子,先在城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寻到人,其余人在田老太太的院子上一点点整理。顾家兄弟与蒋慕渊互相助力着扛梁木,顾云锦和念夏就扒拉大大小小的石块。前世今生,过了那么多年,顾云锦对将军府的院子屋子,记忆已经不深了,那夜梦中回来,倒是想起了一些。若眼前的是完整的将军府,她还能顺着记忆走上一走,只留下这样的断壁,她就完全对不上了。这种陌生的滋味,当真叫人心里闷得慌。为了保暖,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戴了厚厚的手套,有这层遮挡,碎石块不至于割手,但还是有些扎。顾云锦闷头挖了一角,墙角下露出来几块瓷片,她赶紧都挖了出来,吹去了上头的灰。顾云熙余光瞥见顾云锦盯着手中的瓷片发愣,过来瞧了一眼,道:“这花纹瞧着是祖母的那对双耳花瓶吧,一直搁在西次间,你从这儿寻出来,这个位子就是西次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