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月色皎洁明亮,他却恨不能将它抹去,换作新一日的阳光。直到三更天,蒋慕渊才退了出来,动作轻柔地关上了房门,又合上了院门。就着月光,他穿过园子,在院墙处腾空一跃,回到了前头书房。棋盘上的对局,听风早就被杀得片甲不留、放弃抵抗了,听见外头动静,他起身探头,果不其然是蒋慕渊回来了。听风打了水来,见蒋慕渊还不打算歇下,不由道:“爷还不睡吗?明儿要起早。”蒋慕渊道:“我还睡不着。”这理由太充分了,听风都不知道怎么劝了。寒雷收拾了棋盘,道:“兴许顾姑娘更睡不着。”话音未落,蒋慕渊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抬头看着窗外的圆月,颔首道:“也许吧……”听风摸了摸鼻尖,瞥了寒雷几眼,深以为然。虽说寒雷迟钝,但这事儿说得还挺在理的。大概,顾姑娘真的没有睡着吧……睡不着的顾云锦斜斜躺着,屋里静得落针可闻,连她的呼吸声都清晰极了。幔帐垂着,只是外头的月色太好,透过了窗棂,落了一地斑驳,也撒入了帐内。她想了想,又坐起身来。记得顾云锦撩起了幔帐,探出头去,看向了窗边。窗下架子上,挂着明日要穿的嫁衣。月光皎洁,映在朱红色的嫁衣上,越发显得那金银丝绣的凤穿牡丹活灵活现。料子用的是杭绸,因着是冬日出阁,衣裳要暖和又不显臃肿,宫里的老裁缝来了几次,定了款式,做得了之后又在细节处修改了两回。上头的刺绣是顾云锦做的,这活儿马虎不得,颇费了一番功夫,可做出来的成果还是叫人十分欣喜的。试衣时,家里人都说好看,顾云锦前后照了镜子,也觉得好,就是不晓得蒋慕渊见了,又会说什么。这么一想,唇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这厢动静,守夜的抚冬听得清楚,揉了揉眼睛,问道:“姑娘醒着?是饿了还是渴了?奴婢给您端盏茶吧。”顾云锦舔了舔嘴唇,应了。抚冬披着衣服起身,拿起茶盏时,突然想到了沈嬷嬷的交代,赶紧又都放下了。她走到床边,冲顾云锦摇头:“嬷嬷仔细说过,今儿个夜里,吃不得喝不得了,否则明儿一早起来,脸肿着就不好看了。”顾云锦笑出了声:“胡说!我把一壶水都喝了,明儿一样好看。”抚冬虽深以为然,但听顾云锦的口气,就晓得她家姑娘是嘴上说说、逗人玩的。“都三更天了,您睡不着也闭着眼睛养会儿神。”抚冬无奈,见顾云锦老老实实躺下了,这才松了口气,替她掖了被角,重新放下了幔帐。等抚冬钻回了被窝,屋子里又重新静了下来。可顾云锦的睡意依旧不浓,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半晌,直到将近四更了,才渐渐迷糊起来。四周白茫茫的,像是在阳光下拿双手捂住了眼睛一般,顾云锦拧紧了眉头,过了小一会儿,白雾才渐渐散开。顾云锦眼前的不是兰苑,也不是如今住的这东跨院,反而是一处略有些陈旧的宅子。第一眼觉得陌生,再四周看看,才慢慢生出了些熟悉之感。她想起来了,这是北地的镇北将军府,是她十岁前住的地方。顾云锦想,她这一定是做梦了,她离开北地太久了,若不是梦境,又怎么会回到此处。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差不多有二十年不曾踏足北地了,她离开时不过十岁,彼时性情又不成熟,许多烦恼都是自寻的,后来与顾家人也一直疏远着,如今与长房的亲人相处多了,才“顾家”有了更多的认同与喜爱,因此,哪怕是梦境,顾云锦都觉得很是怀念。她伸手摸了摸柱子,想回去北地看一看的心境,一下子涌了上来,比其他时候更盛。“云锦。”“云锦。”她听见有人唤她,声音是那般的亲切,分明是好些年没有听过的声音,她还是能分辨出来在唤她的人的身份。是她的母亲苏氏,是她的父亲顾致渝,是她的祖父顾缜,是她的祖母田老太太。那些声音清晰,偏偏又十分遥远,顾云锦提着裙子,在梦境中穿过了大半座将军府,却终是无法寻到那些人的身影,所有的院落都是空荡荡的,明明桌上还摆着热腾腾的饭菜,屋里的炭火还点着,却寻不到半个身影。即便知道是做梦,这感觉也让人心里有些酸涩。“云锦。”这一声呼唤,近在身后。顾云锦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到了一张笑盈盈的脸庞。二八年岁的姑娘,眉眼如画,她从未见过这个年纪的顾云妙,可只要一眼,顾云锦就知道,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