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了,今日是念夏守夜,顾云锦打发抚冬回屋去歇了,这才把油灯挪到了大案上,倒水研墨。念夏从她手中接了墨过来,手上虽不停,嘴上却道:“天这么黑了,姑娘当心眼睛,不如明日起来再写?”“明日再把抚冬支开来写?”顾云锦笑了笑,道,“倒也不单是顾忌她,寒雷是护送道长回来的,我想他在京里待不了两三天又要回去的,我现在写了,你明日一早给贾大娘,她也好早些给听风,免得错过了,那就白写了。”理是这么一个理,念夏便不再多说。墨香渐渐浓郁起来,顾云锦提着笔却没有落下。刚还算清晰的思路,在这一刻突然就混沌了,叫她不知道从何写起,只能犹豫又犹豫。她深吸了一口气,既然想说的事情多,不如就一样样都说了吧。先说那宅子,她和嫂嫂一起去看了,还是很喜欢的,只等大伯娘他们到了之后,由他们拿主意。再说她前回说给他听的那话本故事出了新的,顺着之前说到的部分,把新的进展一并落在纸上,与他讲了一通故事。又说今日她去了宁国公府,听寿安献宝一般说了那一屋子“哥哥送的”好东西,安阳长公主屋里热热闹闹在打叶子牌,看得出来长公主一切安好……说完了那些,顾云锦才提到了中秋的月。这一段就寥寥几个字,她写道:皎洁不皎洁,你自个儿看呗。顾云锦放下笔,支着腮帮子笑了一通,这才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册书籍,打开其中一页,里头夹着一张折叠的纸。纸张摊开了,正是那天夜里她对窗画下来的明月。彼时画图,是怕几个月一过,自个儿记不起中秋夜里的月宫到底是怎么样的,不想现在却有了他用。她认真看了会儿,重新折叠,与刚刚写好的信一道收进了信封里,盖上了火漆印。念夏笑着道:“那奴婢明日一早就给贾家大娘送去。”一夜过去,燕清真人抵京的消息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了,百姓们都在谈论。有人说,真人寻到了就好,有真人指点,那些天灾人祸,总算有了化解的法子。也有人说,真人再有本事,那也只是一位道人,并非神仙,他能指点的东西有限,能不能国泰民安,不能全部压在真人身上。双方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谁。御书房里,圣上抿着唇,目光直直看着燕清真人。真人站得笔直如松,仿若是丝毫不介意圣上的视线,他单身背在身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御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内侍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半晌后,圣上才动了动眼珠子:“依真人之见,养心宫应该建在何处?”不问莫名的火情,不问倒下的青龙偃月刀,也不问两湖的水灾,圣上开口先问的是养心宫。燕清真人没有丝毫意外,他曾拿养心宫说事,被圣上赶出京城,眼下圣上又不得不召他回来,那养心宫势必就是圣上心里的一根刺,不说明白了,怎么可能过得去?真人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道:“圣上以何建养心宫?”圣上眉梢一挑,嗤笑道:“银子,以木料砖泥来建,怎么听真人这口气,之后要说的话叫朕背后发凉呢?真人可千万别说什么以童男童女兴建,朕可没那个胆子。”燕清真人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压根没听到圣上那似打趣似警告一样的话,他道:“银子从何而来?国库里有银子给圣上兴建养心宫吗?”话音一落,圣上的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他沉声问道:“谁告诉你国库状况的?”“贫道见过西山顶上那养心宫的状况,用料上极不考究,”燕清真人答得大方,“以圣上对贵妃娘娘的看重,兴建的官员们是不敢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拿银子不干好活的,那就只有一个理由——国库没钱。贫道离京半年,也走了不少地方,更是在两湖一带走了两三月。自从决堤后,朝廷的人手赶赴两湖,救灾用心是用心了,却没见舍出来多少银子。有钱的赈灾,和没钱的赈灾,那是两码子事情,贫道不瞎,看得明白。”圣上的唇角抽了抽,他就说,燕清真人之前就是胡说八道的,什么叫虞贵妃的福报撑不起西山下的百年香火?这牛鼻子就是看着养心宫的用料出了问题,张口就往虞贵妃身上泼脏水。一颗燕清真人敢实话实说,就是知道圣上拿他没有什么办法。百姓们如今多数都是相信燕清真人的,圣上即便下旨说真人胡言乱语,能堵得了口,却无法取信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