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了敲门声传来,也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而后,却是念夏的问安声。“小公爷”三个字,清清楚楚的。本以为蒋慕渊没有工夫过来的,没想到他……顾云锦一面想,一面放下话本迎出去,刚绕过落地罩,迎面就瞧见了蒋慕渊。蒋慕渊微微抿着唇角,眼中有淡淡笑意,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云锦。看得出来,她重新梳妆了,胭脂都是新抹的,一双晶亮眼睛望着她,几分迟疑、几分惊喜。疑他亲自来,喜他亲自来。两种情绪明明白白的,看的蒋慕渊的心都软了。他想,听风前回还真没诓她,顾云锦晓得他来,的确是好好梳妆了的,胭脂鲜艳,映得人跟朵桃花似的。她就这么听着他的敲门声迎出来,简简单单的举止,却叫人心里暖洋洋的。暖了之后,却又迅速低落了些。前回她见到的是听风,这份惊喜又化作了什么呢?是如听风说的那样,很失望吧……这些念头盘旋了一番,蒋慕渊才稳住心神,往次间里走,等落座,示意她也坐下,本是想开门见山,但对上小姑娘欢欢喜喜的笑容,正事儿就说不出口了。蒋慕渊看到了桌上倒覆着的话本,没话找话一样问道:“在看这个?”“是,”顾云锦笑着道,“郡主也喜欢这个故事。”“讲什么的?”蒋慕渊问。顾云锦的视线落在了话本封面上,她想,这亏得是个鬼怪志异。讲的是两个书生在阳间几次落榜,正欲重新再战,哪知道遇了人祸,各自赴了黄泉。两人在黄泉路上结识,还因巧合舌战群鬼,在阳间未得功名,却在底下名声显赫了。这故事还未出完,叫城中好些人都吊着胃口。顾云锦一边跟蒋慕渊讲,一边默默想,还是鬼怪志异好,若是个痴男怨女的,她跟寿安说道还算寻常,跟蒋慕渊说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蒋慕渊认认真真听顾云锦讲,他也不打岔,只时不时抿口茶,借着茶具遮挡,定定看她一会儿。屋外些许虫鸣,在顾云锦轻轻柔柔说故事的声音里,不叫人心生烦躁,反而添了几分气氛,仿佛这志异故事里,就该有这样的动静。心神平缓,蒋慕渊的五感也敏锐了许多。他闻到了甜甜的胭脂香,也在其中辨出了血的味道。他常年习武,又上过战场,对鲜血的气息很是熟悉,蒋慕渊先是微怔,以为顾云锦受伤了,再一想,自个儿就明白过来了。这叫他的脸发烫,跟烧了一样,却又暗暗庆幸,亏得他想转得快,没有一张嘴就问出去。等说完了故事,顾云锦抬眸问他:“都传两湖洪灾,我想你很是忙碌,原以为是听风来呢。”她先提了,蒋慕渊便只好把来意说了:“今日的快报,两湖决堤了,我圣旨出发去查看灾情,防病防疫,可能要一段时间才会回京来。”一听这话,顾云锦不禁愣住了,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蒋慕渊这次夜访,不是来提醒她什么关照她什么,而是来与她道别的。一时之间,她也没弄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只是不由自主一遍遍去回忆,前世这一场洪水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可她彼时并不关心这些,京城离两湖隔了半片河山,她根本想不起来。等我回来蒋慕渊见她久久没有开口,反而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模样,便放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在想什么?”顾云锦稍稍回过了神,顺着声音看向它的主人。她看到的是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湛湛的,浮着一层光,她在其中看到了她自己。下意识的,顾云锦躲开了视线,偏着头道:“就是在想,已经八月了,小公爷近几日启程,中秋就不能在京里过了。”蒋慕渊没有料到会听见这么一个答案,他怔了怔,复又笑了起来。“都一样的,”他柔声道,见顾云锦疑惑,他解释道,“在京城和在两湖,抬头看到的明月都是一样的。”顾云锦撇嘴,皎月自是一样,但孤身一人与族亲团聚,肯定是不同的呀。不过,蒋慕渊这么说,是心存好意,不叫她感慨。思及此处,顾云锦顺着道:“那行呀,等你回来了,我告诉你,我看到的圆月是什么样的。”话音落下,蒋慕渊轻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只看顾云锦这坦荡神色,他就知道她心思纯正,这句话没有其他深意,可他的心跳还是不自禁地失控一般剧烈跳动了一番。他看着顾云锦,一时间不晓得是该恼,还是该笑了。到最后,却只能化作无奈,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