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当口,谁还管什么衣衫、头发整齐,都是随手套个外衣,趿着鞋子,忙碌开了。北三胡同不短,沈嬷嬷与念夏往东、吴氏与抚冬往西,各自抄着锅子盆子,拿擀面杖敲得震天响,挨家挨户叫过去。顾云锦去主屋唤徐氏。徐氏被烟味熏得咳个不停,扶着翠竹出来。顾云锦越过她们,从架子上拢下几件夏衣,冲回院子里,一股脑儿丢进了水缸之中。亏得白天才刚刚打满了水缸,要不然,一时半会儿的,水都不够用了。顾云锦捞出透湿的衣裳,稍稍拧了拧,递给徐氏和翠竹:“太太捂着口鼻,能稍稍舒坦些。”徐氏颔首,此刻说什么琐碎事都是浪费工夫,只是道:“我们出去看看。”三人出了院门,北三胡同的邻居们大部分都已经叫起来了,夜色之中,各种抱怨声、急切声,伴着小儿的哭声,人们跑出了屋子,站在胡同里,紧张地看着南面。贾妇人也出来了,皱着眉头与顾云锦道:“我看这火情不妙啊!京里有小一个月没下过雨了,干得厉害,又是深夜,救火也慢。”顾云锦攥紧了手心,见吴氏等人回来,便道:“水缸里还有些衣裳,都一并取来分给邻居们吧。”说是分,一时间也顾不上整条胡同,但都是活络人,家里也有水缸储水,各自回去自行准备。有脚程快的,从外头打听了一圈回来,扯着嗓子与众人道:“最初是北一胡同烧了,发现得迟,现在北二胡同都遭殃了,城防营刚刚才赶到,我看我们这里也危险了。”话音一落,顷刻间哗然一片。有胆小的,与小孩一道痛哭出声,冲回屋子想收拢些细软金银就跑走。顾云锦咬紧了牙关。走水时,一味地跑是没有用的。她在岭北的最后一个秋天,庄子上也起了一场火,同样是久旱无雨,捆扎好的麦秆烧红了天。她亲眼看着庄户们自救,只有人多手快,水也供上了,才能把火压下去。彼时顾云锦身体不好,没有去前头添乱,和念夏两人管着庄子上的老人幼童,其他人,无论男女,都冲上去了。眼下,前头的火依旧厉害,跟水不够用也有关系吧。别看胡同长,真正院子里有井的人家不过两三户,其余人家,要么去胡同口的水井里打水,要么与有井的邻居要水。不止北三胡同如此,北一、北二胡同也是一样的。北一胡同都烧成那样了,只怕人都靠不到井边了。可从北三胡同送水过去……顾云锦一个激灵,高声喊道:“哪位能翻墙的?把对门这家的院门打开,我们就能到北二胡同了。”顾家小院对门的这家院子,常年无人居住,顾云锦印象里,就没见他家有过人影。这院子的正门朝北二胡同开,后门对着北三胡同,从此处穿行,倒是方便许多。顾云锦喊得大声,但左右邻居多顾着收拾东西走人,一时间没有人听她的。沈嬷嬷跺跺脚,拍了念夏一把:“上来,我抬你进去。”念夏身手好,闻言也不含糊,等沈嬷嬷躬身撑着墙壁站稳了,她助跑几步,一脚踩到沈嬷嬷的肩膀上。沈嬷嬷往上一抬,念夏借着劲儿,脚上一蹬,扒着墙头翻了过去。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顾云锦从家里提着满满水桶出来,大声喊道:“跑?咱们能跑去哪儿?能带走多少,留下的你们舍得吗?让老人、孩子、手上没劲儿的走,有力气的,不救一把,对得起这些年的辛苦吗?”邻家的粗壮汉子愣住了,他看了看手中那两包袱东西,又看了看妻儿,红着眼眶,豆大的泪水就滚下来了。不是被浓烟熏的,而是被顾云锦的话激的。北三胡同里住的几乎都是来京里谋生的外地商人,背井离乡在京里拼搏了数年、十数年、甚至是两代人、三代人,才能在这儿买下宅子安家,能吃好喝好,过得人模人样。眼下火势还没有烧到北三胡同,可要是他们都走了,所有会被牵连到的人都走了,谁来灭火?一场大火,就要把这些年的努力都付诸一炬,能甘心吗?哪怕他们大老爷们不怕吃苦受罪,反正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妻儿呢?老人呢?也去风餐露宿吗?汉子一抹脸,二话不说,从顾云锦手里抢过那桶水,进了被念夏打开的院门,闷着头往前头冲去。有一就有二。顾家是有水井的,顾云锦大开着院门,让人进来打水。除了徐氏和翠竹,顾家上下都算有些力气的,顾云锦叮嘱翠竹照顾好徐氏,又赶回去帮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