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胡同的邻居都忙了起来。家里的锅盆桶,但凡能用上的,全部翻出来,一排排搁在几户有水井的人家门口。空盆空桶拿进院子,再提出来时,已经装满了井水。去前头救火的汉子婆子们回到胡同里,只要把空桶留下,就能立刻提着满满的水再奔赴过去,半点不用等待耽搁。老人孩子们都聚在了一处,由像徐氏这样出不了大力气的妇人看顾着。往北四胡同去的后门也已经打开,一旦情况不对,就能立刻出去。贾妇人带着人手去唤北四胡同的邻居,请他们能出力的出力,能借盆桶的就借。哪怕热浪随着南风一阵一阵往北三胡同而来,一切依旧井井有条。顾云锦提着水桶来来回回的,她力气到底小些,也不逞强,只抬她能抬得动的,真跟不上了,才站着稍稍缓口气。我走不开京城笼罩在夜色之中。整个工部衙门,灯火通明。大案上摊着养心宫建造的各种图纸,刘尚书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主位上的蒋慕渊。蒋慕渊的手上是厚厚一沓用料采买的凭据,他一张张翻,把有关联的都挑出来。刘尚书没有吭声,底下其他官员们越发不敢说话了,垂着头搓着手,只盼着自个儿负责的工序里,没有能被抓到错处的。“用作顶梁的木材产自番地,”蒋慕渊抽出一张凭据,拍在大案上,“需三人环抱的黄桧,从明州海运入朝,再沿着运河运到京城,众位大人,这个价,你们怎么敢采用?“刘尚书汗涔涔。疆土内不产黄桧,多是从江南一带运进来的海货。这木材结实又耐虫,用来建大殿是再好不过了的。若按照行情,价格肯定只高不低,可去岁时正巧就碰上了一批低价货,工部上下以为能捡到宝了,谁知道……刘尚书清了清嗓子,斟酌着道:“小公爷,我们都是替圣上办事的,我就与您说实话吧。不是我们工部小气,或是想从中赚些银子,而是建造养心殿,户部总共就拨给我们那么一点儿。材料、人手,又是西山顶上,哪一样不要钱呐,只能从牙齿缝里一点点扣。所以,一个不小心,就上当了。”底下几位大人一应附和:“是啊是啊!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公爷也别去怪户部,他们也捉襟见肘的。”蒋慕渊揉了揉眉心。养心宫坍塌,他奉旨去西山上查看,谁能想到,极耐虫蛀的黄桧会被蚁虫蛀得几乎空心。除了顶梁柱的用料,地基的石料、墙体的泥料,都问题重重。他赶回京城就入宫面圣,回禀之后来了工部,揪着上上下下的官员一路忙到了半夜三更。“巧妇?”蒋慕渊叹气,“你们还能称作巧妇?没有合适的米面,就把馊的用上去,这是毒妇了吧?”刘尚书抹额头,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养心宫的事情,哪怕有心往燕清道长的话上推,说养心宫本就无法在西山顶上建成,但工部里头,依旧无法把责任卸干净的。不管有钱没钱,总归是出事了的。蒋慕渊扫了众人一眼,心情亦是沉重。工部的确没有私吞银子,户部也不是故意克扣银钱,讲到底,是国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无法供上养心宫的开销。蒋慕渊知道这一点,在御书房里也与圣上提了一句,但也只是提一句罢了。事情出了,总要有人负责,蒋慕渊的长指在大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琢磨着最合适的法子。一时安静下来。蒋慕渊想得出神,忽然间就嗅到了一股灼烧的味道,皱眉道:“什么东西烧焦了?”众人跟着深呼吸嗅了嗅。蒋慕渊起身往外走,站在天井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天边的火光。着火了!刘尚书苦着一张脸看火情,这下惨了,养心宫的事儿还没完,京里就走水了,怕是之后一两个月,六部衙门里搭得上边的都要脚不沾地了。“北一、北二胡同附近吧……”蒋慕渊估计了一番,唤了寒雷上前,道,“使人去城防营报信,去衙门把府尹叫起来,敲北城一带药铺的门,把大夫们都送去,这么大的火,肯定有人受伤,别耽搁救人。”寒雷应声去了。刘尚书搓了搓手,道:“小公爷,我们也过去吧。”蒋慕渊看了眼旗子的,沉声道:“东南风,把北三、北四胡同的百姓也疏散了,动作要快。”与其在这里战战兢兢等着蒋慕渊发落,不如去救火,一众官员你追我赶地就往北城去。听风给蒋慕渊牵了马来,急切道:“爷,要是烧到了北三胡同可怎么办?这大半夜的,顾姑娘不晓得要紧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