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井口,苦生看着外面这些神情恐惧的钟氏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普通不过。他往前走一步,所有人都在后退,忽然他纵身跃起,将钟楼里那口巨钟踢下来,轰隆一声巨响,那口沉重得数百人都抬不动的大钟砸下来,覆盖住了井口。苦生向外走去,口中说道:“你们的氏神已经消亡,底下厉鬼尽数被杀,残余的戾气怨气镇压百年后消散,莫要再动这口钟,也莫要再掘井,否则此地将成死地。”那些钟氏族人面面相觑,等苦生走远后,忽然有人大哭起来。从前鼓乐笙箫不息的息城,此后人丁凋落,又几经灾劫,彻底如它的名字一般沉寂下来。冬日,大雪覆盖天地。苦生抱着罗玉静走在雪地中。罗玉静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脸白如霜,额上贴着的一片黄符随着寒风轻轻飘荡。往常这样的天她总是怕冷,行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生火休息,如今她变成僵尸,倒是不再怕冷了。察觉原本安静躺着的罗玉静有些躁动,苦生停下来,揭开她额上黄符。罗玉静瞬间睁开红色的双眼,她才成为僵尸不久,魂魄又被厉鬼所伤,因此神智不清,有些傻傻的,怔然迷茫地看着他,用鼻子嗅嗅他的味道。苦生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戳出两个洞,溢出血来,罗玉静立刻凑过去吞食。坐在积雪的大石上,苦生一手环着她,等她吃完。等她再度安静下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在风雪中遇到一个推着车的农人,那农人看清楚他们两人模样,特别是苦生那双红眼睛,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推车靠着路边,尽量远离他们。嗅到人气的罗玉静瞬间抬起脑袋,张开嘴,嘴里的獠牙隐隐现出来,苦生将先前揭下来的黄符贴回她脑袋上,于是她又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行到一个未结冰的水渠前,苦生停下来,揭开黄符,让她乖乖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蘸水为她擦了擦嘴边血渍,还有她冷冰冰的脸,手也给她擦了一遍——就像是从前她对他做的那样。苦生那时抗拒水,如今倒是要拧着眉头主动给她擦洗。罗玉静的指甲变成了紫黑色,顶端有些尖尖,苦生蹲在她身前,捞着她的手擦洗干净,擦着擦着,罗玉静慢慢抓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苦生一顿,抬头去看她,见她眼睛里还是空茫茫的。走在路上,罗玉静会忽然抓住他的手,不小心抓到苦生手腕上那串木珠子,苦生将她的手拨开,立刻就看到她脸上眉峰聚起,嘴唇微张隐约露出獠牙——她要生气了!苦生把手递回去:“可恶……你抓!”天晴雪化,路过一座破败小桥,停下给罗玉静喂食鲜血。苦生坐在桥栏杆上,抱着罗玉静。待她吃完要走,忽然听到她嘴一张,几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香……”苦生以为她在叫自己,听了会儿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抱着她要走,忽然她抓着他的头发一用力。苦生郁闷地瞧她茫然的眼睛,问:“怎么?”在她不断加重的力道中,苦生倒退着走回原地,发现桥边长着一株腊梅,幽香扑鼻。“香?这个?”他指一指那腊梅。罗玉静不给他回应,他试探着摘了几朵放到她手里。对于外界,她偶尔会有一点反应,苦生知道这是她在好转的迹象,只是想要恢复完全,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一日晴朗,苦生停在一处破败屋檐下,给罗玉静喂完鲜血,察觉她有些焦躁,便燃了一支安魂香插在脚边,结果罗玉静坐在他膝上,抬脚便把那根安魂香踢飞出去。见她蹙起眉头又要生气,苦生下意识一道黄符贴上去让她昏睡……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思考,她究竟为什么又突然生气,以及待会儿揭下黄符后,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方才在生气。“苦生师叔。”隔墙有人喊了一声。苦生看去,见到一个老道站在破墙篱笆外,露出一张被风霜催打过的脸庞,身上道袍带着泥点,发髻散了一半,看上去路上赶得急迫。“唉,苦生师叔啊,察觉你封印被破,师侄可是片刻不停就赶来了,这一把老骨头真是……”延同老道一脸苦哈哈地从破墙外翻进来,走到苦生身前两米处。放在苦生脚边的诛邪剑嗡一声,落到延同手中,被他随手背在身后。延同仍是如同从前那样,行了一礼,拱手道:“师叔随我回白鹤观去吧。”苦生道:“当年我下山时,师父说待我超度厉鬼一千三百,便能去掉身上封印,从此得自由。”延同没说话。苦生又道:“但我知晓,这本身只是师父的一道谎言罢了。他一早算到,天地之气正在改变,妖物灵物都会逐渐消失,我注定诛杀不了这一千三百之数,便是能杀到一千三百之数,也只有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