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的尺寸。”叶秋城低声说。夏书言脑袋无比昏沉,不知自己是否会错了意,总觉得这话有点难受。他不愿自找没趣,便一言未发,缩回被窝里。见夏书言似乎准备继续睡,叶秋城赶紧取出对方腋下的体温计,对着光一看,39度,温度又上升了。现在还不到吃药的时间,叶秋城只能为夏书言敷条更凉的毛巾,而后悄悄离开。客厅里摆了个临时的灵堂,供人吊唁。夏书越桃李满天下,德高望重,街坊邻居和曾经的学生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她当年资助读书的几个孩子,如今都自发来守夜。如此好心,让人难以拒绝。庄兰敏就在外面跑前跑后,操持着接待客人;林烁南则在厨房煮面,给宾客充饥。看见叶秋城,庄兰敏即刻凑上来,问夏书言的状况。他只说夏书言烧还没退,需要休息,然后宽慰对方,夏书言还年轻,身强力壮,现在是熬夜加伤心过度,等过了这一茬,肯定很快就好起来。叶秋城点点头,上了一炷香,然后也跟着忙碌起来。他扫了眼拥挤的客厅,没见到某个熟悉的身影,就问了庄兰敏一句,夏文涵来没来过。庄兰敏如临大敌般摇了摇头。那人是夏书越的长子,是夏书言的父亲。按照百熙的规矩,这种时候忙前跑后的人理应是他,明天代表亲属发言的也应该是他。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调性,嫌这个人晦气,就算叶秋城告诉众人他如今的住址,也没有谁愿意通知他。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时迟那时快,大约晚上九时,夏家的门再次被拉开。一个身形佝偻死气沉沉的人,在许多陌生人的注视中,缓缓走向夏书越的牌位。叶秋城的脑袋轰然炸开,下意识跑到对方跟前,拦住他,问道:“你来干什么!”那人一脸阴鸷地盯着夏书越的遗照,双眼血红,咬牙切齿,冲叶秋城吼:“我妈没了!我就不能来看看?!你们不告诉我就算了,还对我指手画脚。你们算什么东西?!”“那你早干什么呢?你知道她最开始怎么进医院的?后来又发生过什么,你对奶奶和书言做过什么,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夏文涵理直气壮呛回去:“你问她想不想见我?我每次给她打电话,你自己听听是什么态度?要是她肯见我,至于闹到现在这样?”叶秋城被气笑了。怎么能有人如此冠冕堂皇说出这般下三滥的话。叶秋城只在百熙度过了短短的几个月,已经见过夏家两位善良的人无数次为眼前的混蛋难过崩溃。他不清楚人是否会痛改前非,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后悔了,后悔向夏文涵伸出援手,后悔拉了他一把。他不想继续吵,老太太在天之灵也安生不得。正在思考的时候,庄兰敏走到他身边,搭住他的肩膀,无比唾弃地看着夏文涵。和夏家稍微相熟的人也都凑上来,连劝带推,逼迫夏文涵离开。寡终究难以敌众。夏文涵清楚自己拗不过,匆忙上了根香,只好狼狈地离开。一夜过去,夏书言依旧高烧不退,但整个人的状态比前夜好,至少能站能坐,稍微动一动,世界也不至于天旋地转。叶秋城陪他穿好衣服,备好药,然后跟着学校的车去了殡仪馆。百熙传统中有个说法,葬礼上不能随便哭。该掉眼泪才能掉,不恰当的眼泪,会成为逝者对人世的留恋和牵绊,会令其化作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叶秋城是泪腺相对发达的人,他有自知之明。可他今天还挺争气。昨天晚上基本又熬了一夜,现在别说哭了,眼睛干涩酸胀,几乎睁不开。叶秋城不是家属,不是学校领导,更不算学生代表,只能被排到很靠后的位置,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台上的人。夏书言一夜之间长大了,神情肃穆站在众人中,无论是讲话,还是最后推着老太太走过最后一程,他都表现得像个得体的大人。叶秋城根本无法想象,夏书言要怎样撑着病体,独自走过最后一段路。他多想站在夏书言身旁,陪着对方,至少在对方撑不下去的时候,可以有个人靠一靠。可夏书言自始至终都坚强得像尊雕像,昨天短暂流露出的脆弱,最终转瞬即逝。直至午饭结束,送走大部分宾客,他一滴眼泪也没掉,甚至还问大人们,下午能不能回去上学,或者至少把这两天落下的功课拿回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最后还是叶秋城第一个开口:“不行,你烧还没退,必须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