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半夜冻得不行,好梦中抢人被子,把赵宗楠折腾得哭笑不得。延国公没有打扰家里的仆使,披散着长发,裹起狐裘,点着烛火,亲自到库房里去给他取银丝炭。借着廊下月色,赵宗楠有幸目睹了今年京城中的第一场悄然飘落的雪。房中的罗月止也醒了,裹着被子呆坐在床上,迷迷瞪瞪问他去哪儿了。赵宗楠报复他,将冰凉的手贴在他暖呼呼的脸颊上,轻声问:“外头下雪了,要看看吗?”于是俩人合力将炭火炉搬到了屋外头去,站在石阶旁边烤着炭,毛茸茸地凑在一起,眼见着雪越下越大,在地上铺了层像白狐裘似的银毯。雪一大,月亮就隐去了,连庭院也看不真切,只能在风刮起来的时候,才看到隐约看到雪絮飘向炭炉。雪絮被热气烤成了雨水,洒落在金属炉顶上,发出隐隐约约的声响。罗月止醒盹了,鼻尖冻得通红,笑了两声,突然凑过去亲赵宗楠的脸颊。赵宗楠揽住他,嘴唇也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做什么?”“若是一年前的你,指定要说什么初雪寒凉,不可站在外头受风,怎会有这样站在院子里挨冻的兴致?”罗月止同他挤在一块儿,“最会养生的国公爷,是不是受我影响,近墨者黑了?”罗月止说罢,又添了句玩笑:“还是要演给别人看的?”赵宗楠将他裹紧了些:“院子里漆黑一片,我能演给谁看。”他停顿片刻,问道:“这段时日经常被人盯着,不高兴了?”“总该有这么一天。”罗月止低垂眼睛,瞧着外面几近漆黑的夜色,“这段时间来盯着我的人已经少很多了。”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若咱们两个当真是做官的人,早几日功夫,弹劾的劄子是不是就要将你那官家叔叔的龙椅都淹没了?”赵宗楠莞尔,没跟着他说大逆不道的话。半晌之后,赵宗楠轻声问他:“你母亲仍旧在生气么?”“自然是气的,我能糊弄走长乐郡公,也能糊弄走我爹爹,却糊弄不过我那火眼金睛的娘亲。”罗月止叹了口气,“若是时间稍微宽裕一些,就好了。”赵宗楠沉默良久,突然说了句“抱歉”。“嗯?”罗月止在黑暗中抬头看他,语气里带着笑,“你不会真以为瞒过了我,我到现在还觉得,这是你主动放出去的消息?”赵宗楠愣了愣。罗月止哈哈一笑:“我那天喝醉了瞎猜的,你还真答应啊?”赵宗楠沉默片刻:“怎么不问我?”“你素来比我坦诚,突然有事瞒着我,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发问了。”罗月止觉得风大,把脸往他颈侧埋,“下次要主动说,成么?”赵宗楠抱着他:“好。”罗月止觉得暖和了,便昏昏欲睡起来,朦胧见听到赵宗楠问他:“要回屋去吗?”罗月止打了个哈欠,点头说回。翌日清晨,不出意外,两人齐齐打起了喷嚏。赵宗楠转身便进了他的宝贝药庐,半时辰后端出两大碗黑青黑青的药汤,自己喝了一碗,又逼着罗月止也喝干净,发出一身热汗,方才勉强躲过了风寒。罗小员外裹着厚厚的冬衣,望向廊下未化的雪。“今年冬天真冷啊……”十二月中旬,罗月止专门拨了一笔款子,给书坊、广告坊的伙计,南北各地跑报刊运输的报使一人发了一身棉袄。当世的棉袄不叫棉袄,叫做“木棉裘”,棉线纺成布,棉花充里子,是种很新潮的冬衣,比纸袄蓑衣来得轻便暖和,又比富豪官宦们的狐裘锦衾便宜,很受小富人家欢迎。对于卖苦力的汉子们来说,木棉裘虽比狐裘便宜,却也是比不菲的支出,眼看着年关将至,咬咬牙给家里媳妇和孩子添一身也就算了,自己是绝舍不得穿的。可谁能想到,东家竟不声不响发了崭新的木棉裘下来,人人都有,若仔细去看,左胸口里子衬布上,还绣着罗家的徽记。罗月止管这个叫“企业文化”。东家口中老是蹦出这些听不懂的词。大家既不懂什么叫企业,也不懂什么叫文化,一知半解的,只当是个“恭喜发财”之类的吉利话儿,听过就算了。罗月止自然落不下家里人,派人去家里量好尺寸,给每人都做了一身木棉裘。但罗家这段时间气氛都不太融洽,再新奇的冬衣也没能融化这冷冰冰的氛围。李春秋是最疼爱罗月止的人,这段时间却同他闹了别扭。除了他们娘儿俩之外,谁都不知道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最近李春秋突然开始过问起罗月止的婚事,罗月止瞧着并不大乐意——好似就是因为这个才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