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卧一张一张地翻看,里面那些骇人听闻的用词,谁看了都顶不住,他下意识想转头去寻罗月止的视线,幸亏被罗月止提前察觉,偷偷在他后腰掐了一把。崔子卧脖子绷住劲儿,这才没露馅,把眼神收了,顺势皱起眉头:“这东西有人看么?”汤坊主连道:“怎么没人看!”他指向躲在一边装死的皮葱儿:“咱做的生意都隐私了些,不便往大路上送,但在小巷子里,那就是蛟龙如水、如虎添翼,单子都是雇人一张张发的,您是亲眼见过的。咱的人都细细盯着呢,但凡看到地上有一张浪费的纸,就扣下所有人的工钱。谁偷懒,就是得罪了其余所有人,没人敢不听话。”“您初来乍到还不清楚,汴京这地界,富裕人遍地都是,寻刺激的人更不少,有的是人乐意看这玩意儿,您这笔钱花出去,没几天就能发大财!”崔子卧翻到一张人牙子的广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白纸黑字,竟赫然刊登着典妻卖子的广告文!宋刑统早有规定,如今雇人只能签雇佣合同,而且一份合同最多签十年,官府明令禁止买卖人口。这广告登出来,已然是堂而皇之的犯法。他脸色变了变,操着一口西川味的官话问:“有些生意见不得光,不敢往大路上送,往小巷子里送,京城衙门便不管吗?”汤掌柜哈哈大笑:“官家亲自说的要开言路么。连那些皇城司的察子这段时日都不爱管事了,还有谁来管?那些当官吃皇俸的,有大道不走,又有谁会往这逼仄地界钻,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倪四心想:也有些道理。那天若不是公爷临时起意,又碰巧坐的是辆单马拉乘的破落马车,确实是没人会往这偏僻地方来。按官人们往常的仪仗阵势,怕是巷子再宽一倍也施展不开。崔子卧提醒自己好好演戏,适时放松语气:“我主动找上门来,对你们必定是有很大期望的。”汤坊主附和:“那可不是么。”“这样,我先给些定金,这些案子容我带回去琢磨琢磨。倘若觉得合适,钱帛这方面一切好商量。”崔子卧话音未落,倪四便将厚厚的小报和广告劣单接进怀里,接头人愣了愣,正不知该不该拦,罗月止便闷头迎上来,从怀中掏出整整十贯钱,沉甸甸地搁在他臂弯里。接头人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诶呦……”一行人往外走,汤坊主亲自往外送了送,他们出院门之前,他还拉过崔子卧单独说了两句话。待到一行人走出巷子几里地,混入拥挤人流当中,又换乘了马车,罗月止才问道:“方才那姓汤的说什么了?”“回禀东家,”崔子卧道,“许是怕我回去之后变卦,他方才偷摸暗示我,说他们背后有京城里的官员撑腰呢。”罗月止皱起眉头。崔子卧道:“这些人口中没几句实话,我看八成是在胡吹。”“不一定。”罗月止低头读着那些用词浮夸的小报文章,“这些造谣文章里涉及的,八成都是支持变法的官员……你瞧瞧,说富彦国与辽国暗通款曲、韩稚圭纳络市恩贪赃枉法、还有什么范希文……好色成瘾,喜弄雏妓……”罗月止看着心里冒火,将报纸扔到脚底下,冷笑一声:“只有标题骇人听闻,翻来覆去说了半天,一个字证据都没有,改几个桃色话本就做当报道了,为了博人眼球如此造谣,实在是令人作呕。”“事情还要继续跟进,子卧继续同姓汤的联系,倪四郎君打探他的底细,这些登过广告的‘广告主’便交给我来研究。辛苦诸位了。”倪四笑道:“公爷特意叮嘱我过来帮忙的,郎君何必见外。”崔子卧忍不住瞧了倪四一眼,没想到他竟是那位延国公手下的人。早听说东家与那国公爷关系好得很,身份悬殊却情同手足。话传得挺邪乎,广告坊中的几个老人都半信半疑。今日一见,这传闻原来是真的。……几日之后,倪四探听到了不少新消息,一件件报告给罗月止。这位所谓的“汤坊主”,原先是个专门给人介绍外房、私妓子的掮客。他们眼馋小甜水巷的花魁大赛宣传得好,几个掮客聚在一起,又网罗了一批无所事事的秀才和刻印工匠,自此开张起来。有那份野心,却没人家那份气度风雅。他们先抄了仿单广告,四处招揽嫖客,这也就罢了,谁知后来生意做得好,版图逐渐扩张到借贷、假药、打手……甚至典妻卖子的生意,干的净是些登不上台面的脏活。招揽的客人多了,以妓子们的屋舍作为“据点”,他们汇集起道听途说不知真假的情报,又印起了街头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