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这么件事:前几年吕相主持朝政的时候,阻塞言路,命令除了台谏两院的官员以外,任何人不得评论朝政,违令者各有惩罚。官员如此,更何况黎民?民间一位白衣秀才不满地方吏治,上书言事,朝廷竟然直接将其下狱。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触怒了天下读书人。这苏子美,便是其中最冒头的一个。他这芝麻大的小官,提笔便作诗痛批执政之失,说什么“大臣尸其柄,咋舌希龙拜”,写诗骂人还不够,还把诗文一个劲儿往京城里寄。若非他是杜衍的女婿,彼时这官袍怕都保不住,把他这老丈人愁得不行。苏子美这几年升迁慢得很,估计也与这仗义执言,敢冒大不韪的性情有关。而在这位大谈朝政、以诗讽谏的大才子看来,罗月止一介商人,身份地位甚至不如读书人,便敢做什么《杂文时报》、《开封日报》,一脚踹通朝廷与百姓之间的言路……就算此生初见又有何妨?这份魄力,如何不值一顿大酒?--------------------作者有话要说:苏舜钦苏子美,北宋小李白(不是甘蔗糖水当日离席的时候,罗月止是被苏家的仆使搀扶着上马车的,苏子美还清醒着,负手站于门边同他道别:“下个月我便会赴京就任,到时候再找你喝酒。”罗月止喉咙里“咕噜”一声,赶紧醉醺醺地扑腾了两下,整个人挂在车轼边连连摆手:“喝……喝不动了。”这时代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大才子怎的一个比一个能喝!当夜子时二刻,李人俞的书房里还点着灯,白桂捧着一壶新的灯油进来,站在一侧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说话:“主君,夫人问你今日要不要回房歇息。”李人俞头也不抬:“尚且有公务要看,你叫她先睡吧。”白桂自五岁起便被李家买过来做他的书童,李人俞怎么想的不知道,但白桂不仅照顾他,还亲眼见他多年苦读,寒暑不歇,感动于这份魄力,私心早将他当作兄长来尊敬。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似乎就是去到京城之后的事情,李人俞的性情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仍旧每日都在刻苦读书,日日不懈怠,但笑得越来越少,发怒的时候越来越多。白桂这段时间不大敢同他说话,如今他官袍加身,更是连眼神都不大敢对上:“方才看见罗家而郎君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李人俞这才抬起头来,灯火映照出眉间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同苏子美喝了半下午的酒,竟然一直喝到夤夜时分……今天可不是休沐的日子。”白桂虽与罗月止认识时间不长,但知道罗家这二郎君脾气好,对下人体恤照顾,待人接物无一不妥帖,是个难得的好人,白桂私心里亲近他,故而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苏县令开口请的,二郎君一个员外,也推脱不得。”李人俞没说话,手中的书册往桌案上轻轻一丢。白桂背后登时挂了一身冷汗,身子缩起来。谁知李人俞见了他这瑟缩的模样,更是格外不满:“我不过是之前失手拿砚台伤了你一回,你做什么这样胆战心惊的?你如今觉得我是那逞凶肆虐、横行霸道的歹人了不成!”白桂愣愣抬头,连道不是。李人俞看起来有些疲惫,发完火自己也后悔起来,面色稍霁,放缓了语气,叫他搁下灯油出门去了。白桂替他关好房门,独自在黑黢黢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他深深呼吸几回,打定了一个主意,转身往场哥儿住的屋子里走去。……几天之后,罗斯年的烧终于退了,罗家人告别李人俞小夫妻,启程返京。罗月止难得回一次老家,半个月前离京的时候,拖了三辆驴车在后头,回京的时候竟然成了四辆,车上没什么稀奇物件,满满当当,大都是自家农庄生产的稻米蔬菜,还有蔡州著名的甘蔗和黄酒。送给京中的亲朋好友,都是扎扎实实用得上的。李春秋觉得有些不妥当:“便宜东西送给别人可以,延国公那门庭可能随便送的?早同你说该寻些好点的礼物……你们交情再好,这也不成体统。”罗月止笑着回应:“娘亲放心,那公爷就差自己下地种菜了,才不介意这些。”赵宗楠自然不介意,只要罗月止自己送上门来,送什么他都会欢迎。赵宗楠看着界身巷的仆使们卸货,吩咐厨房开一坛黄酒煨鸡,又传他们做了甘蔗荸荠水。罗家全家人出门多日,阿晞便寄养在了赵宗楠这里,赵宗楠今日要来界身巷小住,便将两只小猫一起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