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跟在皇帝身边的便是后宫的娘娘公主们,不会再留外臣。赵宗楠终于得以脱身,白天去郇国公府见母亲,把晚上留出些空闲来。罗月止知道赵宗楠身为皇亲贵胄,平日里闲得很,却唯独这些时日忙得厉害。他亲自去延国公府递送了礼物和拜年贴,就算是完成任务,没指望能见到人。罗月止正月十五自是要出来玩的。但左右看看,王仲辅和柯乱水尚在闭关准备春闱,何钉前些日子离京南下,文冬术是个大冰窟窿最讨厌热闹,他身边的知己好友竟一下子走了个干净。好不容易过一次元宵节,罗月止就只能带着家里几个小的玩儿。他早先答应过青萝让她自己相看小郎君,今天就正是个机会,跟李春秋求了半天,才把这几个小孩都打包带出了门。结果这小姑娘玩起来就忘了正事。什么小郎君小秀才,哪儿有花灯好看?青萝一手抱着纸傩面具,一手提着莲花绢灯,连连欢笑,只顾着跟在罗斯年身后满地乱跑。这俩小孩精力充沛,身材又小,活像两只撒了欢的狸奴,罗月止追都追不上。这位罗二郎君素来缺少锻炼,不一会儿就觉得精力欠奉,只得叫场哥儿紧紧跟着他们,千万别叫专偷小孩的拍花子浑水摸鱼抱走了。……结果两刻时间之后,罗月止发现走丢的竟是他自己。罗月止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浩荡人流中站了半天,叫谁都没回应,突然觉得有点恍惚。他现在已经很少想起前世的旧事。可今天或许是久违独处,或许是有些触景生情,看着身边人群欢声笑语、摩肩接踵,他突然就想起上大学的最后一年寒假。那年他们整个宿舍都没回家,一起在市里最红火的商业街广场上过除夕。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候倒数。大大的电子屏上播放了一段当红明星的新春广告,好多人举着手机录像。喜庆的红光照在每个人脸庞上,现在想想,其实照得挺吓人的。那时候他正是年少轻狂,和几个同寝室的兄弟一起,肆意点评着广告做得不好,应该请什么人,广告词该怎么改。几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服,带着同款的棉帽,地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广告播完了,所有人齐声对着广场上的屏幕倒数,等零点一过,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那时候罗月止还小,不过二十一岁,仍有些少年人的奇怪倔强。他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就不耐烦同别人一起热闹,非要特立独行,独自仰头看向天空。而那时的天空也确实是好看的。人世间的声音太吵了,就显得夜色很深很静。人群的暖气向上蒸腾,视线雾蒙蒙的,只看到满天纷纷扬扬的雪粒,反射着电彩灯五颜六色的光。罗月止想着想着就笑了,呵出一口热气。他裹裹身上的羊毛大氅,在北宋皇城御街上同样抬起头,才后知后觉发现今日无雪,记忆中那反复变换的灯光,应当是再也见不着了。“如果记性再差些,就更好了。”罗月止把脸埋进毛绒绒的衣领子里,发了半天呆,决定找个小摊子去给自己买盏花灯。之前同小孩儿们商量好的,大家若是不慎走散了,便向南过州桥,在信陵坊口的大榕树下等待集合。罗月止就算被人群包裹着,耳朵和鼻尖也冻得发红。他呵呵手,捂着耳朵取暖。……买完花灯便去信陵坊等他们吧。总之现在就他一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可逛的。罗月止看中了不远处有只足有三四人高的灯架,各式花灯如同茂盛的藤萝坠在灯架上,比别人家的灯摊都要显眼。他打定主意往那边凑,慢吞吞地,有些笨拙地穿过欢笑中的人群。拨开人群也是需要力气的。罗月止横穿御街,就跟那横渡大江似的,手臂都酸疼。走到中途他都有些累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想要一盏花灯。算起来也是活了两辈子、四十多年的人,何苦费这么大劲,做孩童一般的傻事?直到离花灯摊位仅十余米之隔,他在匆匆人影中看到了那位半月未见的延国公。赵宗楠今天也穿了件雪白的毛氅,头戴一只玉冠,满架灯火映照之下,影影绰绰,整个人都发着毛绒绒暖洋洋的光。赵宗楠也瞅见他了。俩人离得不远,罗月止便听到他在笑,在隔着人群同自己说话。“我正想着给月止买盏花灯,怎么转头便碰见了?”赵宗楠侧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来,叫他能走到自己身边:“喜欢哪盏,正好叫月止自己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