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哥,罗斯年耳濡目染之下,也觉得此事不甚公平,便从房里翻箱倒柜找了只磨喝乐,给它涂上灶君司命的胡子和道袍,带着青萝和场哥儿在灶房外头又拜了一遍,叫灶王爷也同样要保佑自家这个小妹子。新的一年,不管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都要好吃好喝,肚子饱饱地长大。罗月止乐见几个小孩子相处融洽,家里的祭祀忙完了,当天下午便带着他们仨到书坊去玩。已入年节,好些读书人都回家歇息,或趁着勾栏瓦子未封箱的时候四处玩乐,通宵达旦的饮酒聚会,书坊反倒安静了一些,只有零星几个性情沉稳的郎君仍在后院里喝茶读书。罗月止给三个小孩叫来了乳茶饮,赤豆、甜芋头等各式小料放在手掌心大的小碟子里,以一张木制的九宫格盘盛着,五颜六色,又丰盛又漂亮。想在乳茶中加哪样小料,便用小汤匙去舀,味道如何任凭心意。青萝和罗斯年都识字,场哥儿年纪比他们都大,但认的字却不多。罗斯年就踮着脚,从童书的书架里拿了几本易读的启蒙书来,同场哥儿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教他认字,也体会了一把给人作夫子的瘾头。青萝自己在旁边读《诗经》,半懂不懂的,看模样倒是很正经,低着头一动不动。罗月止瞧出她兴致不高,凑过去同她说话。“小小年纪能读得懂古诗么?”罗月止问她,“我前些天从外头收回来几册话本,故事有趣得很,青萝想看不?”青萝抿着嘴:“不小了,等过完年就要及笄了。”她低垂下视线,手指尖儿轻轻抠了抠书页。方才她正是看到了《女曰鸡鸣》这一页,诗里的人男耕女织,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罗月止又问:“青萝是不是有心事?能不能同我说说?”青萝语气郁郁,压低声音,不叫旁边的罗斯年和场哥儿听着:“前些日子我听见夫人同主君说,等过了年,就要帮我寻摸亲事,想将我嫁出去呢。”罗月止略感惊愕,早先李春秋还起过把青萝放自己房里当通房的念头,罗月止给拒了,却不成想娘亲没放弃,又在琢磨别的法子。“你怎么想的?”罗月止问她。“我当然不想走。主君与夫人待我很好,郎君们更别说了。若是去了夫家,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况。”青萝当真是长大了,前半年看着还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孩子呢,如今脸蛋子看着仍稚嫩,但说起话来,眉目间竟已有了些少女的忧愁。罗月止笑了一下:“你才多大点儿,怎么就恐婚了。”“不就是这样的么。《诗经》里都写了,有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的,就有女也不爽,十贰其行的。像主君与夫人那样恩爱的能有几家。倘若都这么好,我早些年怎么会被爹爹卖出来?隔壁孙家的新妇,又怎么会被她家官人打得门都不得出?”罗月止从没听过她说这些话,亦不知这乖巧憨直的小丫头心里装着这么些事。罗月止知道李春秋的秉性,自然不是要害小姑娘的,便轻声答道:“你知道夫人待你好,若她想给你找亲事,定不会寻那作恶的人家。娘亲琢磨这件事,想必是因为你签下的工契就要到期,总该给你找个好归宿。我猜按照娘亲的意思,就算青萝嫁出去了,也能继续在家里做事,工钱照给,若受了夫家的委屈,还能有银钱傍身,总不至于卖给他家去。”青萝是个憨倔的脾气,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屡次反驳主人家,便不再说话了,只是眼圈红红的。“好了。”看她这蔫哒哒的样子,罗月止忍不住心软。“你年纪还小呢,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此事不着急。倘若青萝不愿意,又不好跟夫人开口,我就去帮你把这事儿挡了,好生在家里呆着。若是怕遇上歹人家,咱就自己去找合眼缘儿的郎君,等明年甚么花会灯会,二郎君带你上街去。”青萝脸腾就通红起来,又想哭,又臊得慌。“哥哥和青萝说小话!”罗斯年突然插嘴嚷嚷。“小声些,还有客人在读书呢,别没规矩。”罗月止管束他。罗斯年便凑过来,笑嘻嘻问他们在聊啥。场哥儿坐在椅子上没动,眼神却看着青萝涨红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罗月止忙着敷衍小孩的时候,书坊中新来了一桌客人,身着男装,双人同行。其中一位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出身,脸蛋俊俏英气,下巴被厚厚的兔毛围巾裹着,虽戴士冠着男装,眉目却精致不似男子。另一位男装娘子给她斟茶,露出来的十指细白如葱,更不是儿郎能长出来的漂亮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