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介与崔槲听到这话,对视一眼,皆是开怀朗笑。“好小子,那我便在府中等你来讨茶了。”崔槲留下这一句话,由倪四搀着送上了马车。罗月止以礼别过。按照当世礼法,能被如今的赵宗楠在宴席结束后亲自送出府门的人,全天下数起来也没有几个。他刚刚获封延国公,逾矩的事情最好少做,故而此时并没有出来送岑介与崔槲等人,只拜托倪四好生送别。岑介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压低声音,提醒罗月止:“宗室与商贾结交,这事可大可小。长佑他如今刚刚获封国公便邀你来此等场合做客,亲厚之意溢于言表。可罗郎君需知,他此举是担着御史台风险的。”罗月止侧目。岑介声音放得低,只有他二人能够听到:“方才那位长乐郡公心直口快,娇宠过甚,却不是个在背后捅刀的性情,这一遭惹怒他也不妨事。但若是以后又遇到为难的,还望罗郎君将长佑的立场考虑在内……你可明白我的意思?”罗月止自然明白,恭恭敬敬地感谢他的提点。岑介知道罗月止是个聪明人,便也不多说了,点到为止,被家仆接走离开。罗月止目送他车马远去,也准备带阿虎撤退,却被倪四拦住。“公爷还有话要同郎君说。”倪四低声道,“请郎君到后殿稍作休息。”延国公府以前也是国公府,上一任主人去世之后无人继承,上报宗正寺后将旧宅收归国有,亲属家眷集中居住,五服之外的遣送出京,这大宅邸就空了下来,直到这次大封宗室,拨给了赵宗楠,由官家出钱修葺之后做为延国公府使用。国公府都给个二手的,只能说宋代皇室普遍而言还是比较节俭。罗月止一路上看国公府建筑陈列,能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比新府邸更多出一些古拙幽静的意味,看起来倒是很符合赵宗楠的一些审美意趣。这时候客人几乎都走净了,仆从们低着头四处洒扫庭除,偌大的宅邸一下子就变得空旷起来,罗月止走在长廊之上,几乎都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倪四周全地安排阿虎下去休息,他自己一路将罗月止带去了后殿,大致已经到了赵宗楠居住的院落附近。赵宗楠为罗月止准备了一间静室,案上点着气味很清淡的帐香,矮塌上安放着软绵绵的毯子和竹制的凉垫。倪四对罗月止说,就请他在这里休息,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赵宗楠会过来找他。倪四关上门。房间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冰,又开着一点点窗,外头尚未散尽的夕阳余晖从窗户打进来,散尽了暑气,只带进来一点树影摇曳的橘黄暖光。罗月止神经绷紧了一整天,着实是有些累了,终于有一小段自己独处的时间。他一下子安静下来,看着投映在软榻上微微晃动的夕光,竟渐渐有了点困意,忍不住侧躺到了软垫上,微微蜷缩起身体。……等罗月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日光已经非常暗淡了。曾经溢满整个窗户的夕阳只剩下一丝薄纱一样的橘黄,柔软地垂落在天幕之脚。周遭事物在冷冷的夜色中褪去颜色,逐渐变得轮廓暗淡。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微微皱着眉头,睡得浑身松软,花费了好一阵才弄明白今夕何夕。赵宗楠就坐在软榻旁边的椅子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罗月止后知后觉自己该起来行礼,可筋骨软绵绵的,实在是懒得提力气,他仗着自己没醒盹,咕哝了一声挪开视线,半低着头,假装没看见他。赵宗楠轻轻笑了一下:“月止头发乱了。”罗月止还是想摆烂,脑袋往一旁倒,懒懒散散地发懵。赵宗楠抬起手去触碰他:“那我帮忙整理,你可答应?”罗月止心跳漏了一拍,没反应过来的瞬间,赵宗楠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头发,他手指蹭过罗月止的侧脸,将他鬓边的碎发拾起,顺着耳廓的弧度挽到耳后。赵宗楠手指有点凉,指腹很柔软,抚在皮肤上就像风一样轻。罗月止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被这轻柔的触碰牵扯得极缓,细微的电流从耳廓奔涌而下,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被赵宗楠看了个正着。赵宗楠收回手,笑眯眯问他:“可是醒了?”罗月止捂着耳朵,拿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平淡面孔来:“趁人不备,着意调戏,公爷这样岂是君子?”赵宗楠温和反问:“男女之间有斯文大防,男子之间能有何芥蒂?我随手帮个小忙,月止因何为难?”罗月止这话不知道怎么接,隐隐约约觉得有点陷阱,他看了赵宗楠半晌,终究还是绕过了话题:“长乐郡公……他可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