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答应赴宴延国公府,已经是顶顶给面子。谁知道正碰上如此闹剧。他方才观罗月止面相气度,皆符合修道之人的意趣,本对他心存不少好感,方才同老友岑介一对眼神,发现他老哥俩想到一起去了,都觉得赵宗琦颇为霸道,叫这位姓罗的孩子受了委屈。罗月止表面上看,好像是没反应过来,楞楞地站在原地。但其实,他并没觉得怎样受到刁难,只是觉得世事无常,比小说电影还要戏剧化。赵宗琦出的这一道题,真是越听越耳熟。耳熟到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作何反应了……赵宗琦也误会了,他笑容之中终于带上了一些志得意满:“你不敢,便好好给我道个歉。兴许我能原谅了你呢。”“倒是并非如此。”罗月止反过神来,嘴角挂着温和纯良的笑容,“一炷香便一炷香,请开始计时吧。”创造需求罗月止有特殊的时间换算系统,他将两世为人的经验相互交融,计算出一炷香换算成现代的时限,大约就是三十分钟。宋人喜爱焚香,尤以东京开封为胜,据说夏天千千万万家市民的熏香点燃,能把整个皇城的蚊子都熏到绝迹。延国公府这样的门庭,更是早早预备好了多种香料,还单独开辟出一间屋子来做香药库。今日设宴,归置的材料中自然有香,更有线香,就放在水榭当中备用。香鼎很快就安排好了,插上一支细长笔直的香线点燃,沉静的气味顺着水风飘散。赵宗楠向来不喜浓重香气,再加上有些医术家学,府上预备的香皆掺了药材。这本是静心养性的气味,可水榭中的人没有一个坐得住,全都在暗中观察罗月止的举动,对他要如何应对刁难这件事好奇至极。他会说些什么呢?要卖东西,就自然要夸东西的好。可一支平平无奇的玉笔,能有什么天大的好处?材质好、工艺好、还是像那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能将画中事物给画活了?就算他能说会道,编出花儿来,自要是赵宗琦不傻,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被哄住,只要赵宗琦咬死了不买,罗月止根本就无计可施。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公正的较量,生死胜负都拿捏在赵宗琦手里。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说卖不出就是卖不出——本就铁了心要侮辱罗月止的,又怎么会给他留下可供逃脱的口子呢。谁听了都觉得这样不妥,傻子才会接受这样的“考验”。可方才赵宗楠作为东家,都已经准备好拦住这位族兄不叫他胡闹了,结果罗月止自己却没看懂氛围似的,就这样不知死活地答应下来了。宾客们方才刚看过他临危不惧,一手“幻术”震惊四座,正是对他刮目相看的时候,虽不理解,却没打算小视,都觉得他可能有什么后手。可谁知他们屏气凝神睁着眼睛干等,生怕错过什么变动,罗月止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负手而立,半晌都没说句什么要紧的话,有一搭没一搭跟面前的人闲聊。眼看着那一支线香都已经燃烧过半了!赵宗琦反倒先坐不住了,张口道:“若黔驴技穷,想要告饶便直说,为何在这里拖延时间?难道还等着我突然对你大发慈悲不成?”罗月止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歪了歪头,眼睛突然微微眯起来,好奇地笑:“古时人们说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是因为有句话叫做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从前商人倒卖货物,自己不事生产,导致生产的货物不足天下所需,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或是因为商人白手起家、身价暴增,经常遭人红眼,受到嫉恨。这都还算是有理有据,能叫人理解的。但当今世道商业昌盛,万物皆有买卖,更是产销一体,粮食、布匹的产量并不低。商人长途跋涉交易,钱货沟通,让天下人可享天下物,甚至在战争时期长途跋涉往前线运输物资,说到底也是个积德的行当,岂非一件好事?”“我方才便没想明白,郡公身为宗室清贵,既不亏衣食,亦不少钱帛,对商贾如此之反感,却是何原因呢?”“你看看你自己,就知道我讨厌你们什么了。”反正香正在燃着,浪费的是罗月止的时间,赵宗琦居于不败之地,心理上占尽优势,竟然真的给罗月止解释起来。他冷哼一声,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为人有为人的规矩,这就叫做礼法。百姓需得敬顺、纯善、诚实,否则就是刁民!你们商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越矩逾规、败坏法纪,根本不把礼法放在眼里,遭人厌恶也只能怪你们自己。我平生最讨厌不守规矩又巧舌如簧的人,商贾正是如此,而你是其中典型,就活该被我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