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老家的风俗,逝者的骨灰需要由儿女亲手放进坟中,主持仪式的人示意林清淼上前时,宋芸拦了她一下,“还是让他们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关于她的亲爸到底是谁这件事,林清淼过去存过疑,可人越长大,越明白上一辈的感情其实跟她无关,无论是谁提供了那条染色体,她都已经长大。到了放鞭炮的时刻,林清淼站得远了一些,她对林思诚也抽生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幼儿时期在他身上渴望过爱,长大之后不需要爱了,才发现原来恨一个人也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上山前周靳给她发了一份文件,黄石天取保候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人不在里面了。她满脑子都是林思诚的那份尸检报告,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少证据,才能在最后击溃黄石天。
“他为什么可以取保候审。”
“这我可能回答不了你。”
“但他也不会有机会在外面逍遥太久,撑死了再跟家里人再过这一个年。”
宋芸要烧林思诚的遗物,林清淼也在旁边帮忙,因为是村里,烧纸钱香腊也没人管,他们在植被少的地方起了一堆火,这堆火的烧掉的纸钱灰烬一眨眼便被山风卷起升空,满天都是带着火星的灰烬,天色在瞬间暗了下来。
宋芸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团火,一言不发,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林清淼烧了林思诚的衣服,还准备继续烧他的照片和跟他有关的文件,直到一封没有拆过的信进入林清淼的视野,她打开信封,发现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张银行卡,看上去极新,她收起这张银行卡。
在林思诚的遗物里发现的那张银行卡被银行柜员递过来,“这个银行卡如果不是你本人的,需要你出具本人的身份证原件和可以证明你们之间亲属关系的材料。”
“我带了户口本。”林清淼递过去,“可以查吗?”
柜员接过去,在电脑上弄了半天,“不太行,这张银行卡的卡主,不是林思诚。”
“能查到是谁吗?”
“这个我们有规定,如果您是捡到他人银行卡,我们有权利没收和帮对方挂失。”
林清淼拍下了这张卡上网搜,发现这是十几年前招行给客户发的黑卡,绝不是林思诚这样储蓄级别的人可以持有的,可哪怕只是,那个年代因为各种产业发展起来的人也太多了。
这条线索并没有什么收获,林清淼走出小镇的银行,宋芸正在跟路边小摊贩聊天,买了些新鲜的土豆,准备回去配合了小姨杀的鸡做个大盘鸡。
母女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稀松平常地一起走在路上,不需要去医院排队等检查报告,不用去药房排队拿药,不需要去住院部的缴费机器做心理准备,林清淼的心却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放松。黄石天取保候审,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进去,只不过是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作秀。
“你小姨说这小镇上的律所这几年也办得挺好的,小地方基础案子也多,价格不算高但是量大,这几年省里发展乡村经济,不少小企业都不会养专门的律师团队,几乎都是外包给本地那几个知名度高的律所,一年也能赚几百万。”
林清淼觉得宋芸在给她洗耳朵,南城的房价跟镇上的房价差得多,对于他们来说,在大城市里买一套房子几乎不可能,还不如到小地方发展,不至于说每个月的努力都交给了房租和高昂的生活。
“你现在律所里那点钱,还不如在小地方考个公务员的收入,朝九晚五,现在累死累活天天加班,连个正常的周末都休不了,南城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林清淼假装没听见,跟着宋芸买完菜开车回村里,正巧小姨家在张罗修房顶的瓦片,林清淼进屋帮他们倒些热水,发现其中一个瓦工听不见声音。
“你不用跟他说话,他年轻的时候在厂子里,没什么防护,职业病直接聋了。”小姨看林清淼对着瓦工说话,说话提醒,周围的人都习以为常,他们都知道张诚年轻的时候职业病,聋了多年,宅基地被占了,也没分到钱,如今只能在t镇里做一些天工,一天两三百,从早干到晚。
林清淼看这人上工的时候认真,南方冬天室外都冷,菜地里都结了霜,哈一口热气一转眼便散了,其他人还都趁着上厕所的时间休息,只有他从头干到尾,累了就喝自己水杯里的茶叶水,那杯子是塑料的不保温,倒上没一会儿就凉透了。
“他每一个天工的活儿都做得这么仔细?”
“这活儿累,也苦,天气不好的时候请不到人,他身体条件不好,价格压得比别人低,什么样的活儿都愿意接。”
“企业噪音生产,不给防护工具?”
“那年代哪儿有防护工具,聋了就聋了。”
“什么企业?”
“忘了叫什么,但是那个谁在那儿干过。”
小地方的工友进厂工作,大多数都靠熟人介绍,遇见厂子效益好的时候,一个村里能干活的劳动力都聚在了一起,“你问问你妈,你爸以前干的那个厂叫什么?”
林清淼心里大概有数了,是青童,青童刚开始发展的时候,也是在镇上,只不过后来效益越来越好,发展的规模扩张,几次升级搬迁之后,才落在了南城。
林清淼听得心里有些酸涩,其实这种情况是可以告的,只不过小地方的人没有这意识,天生害怕官司,因为不懂流程,也怕被人坑,只是听到律师费三个字都觉得抗拒,迫于无奈都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吃了哑巴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