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只当”二字的言外之意,清明心中一紧,镜中画面一转。
是更早之前,徒弟在客室中与殷逢渊计划如何偷梁换柱假死一场,问道,“你仅以继承殷氏的血脉便可伪装成人皇,那你能否凭我割出部分妄念,伪装成我的样子?”
清明心脏一跳,砰砰砰!越跳越疾,分不清是因被算计还是因徒弟未死,照心镜的画面到此终止。
清明转身快步下千金台,归程,每走一步身上负重轻上一分,而清明心中枷锁仿佛亦随之步步减轻,他越走越快,浑身飘然之姿似要乘风而去,令台下仰头张望者纷纷纳闷。
清明上台时从日之刚出走到骄阳正烈,走得满负心灰。而下台时从日头倾斜走到日落西山,却浊尘尽扫。
“佛爷。”
青衣僧再次恢复曾经高不可攀的遗世风华,眉间一点朱砂,容貌端正清俊,步履稳健,引得围观女子叽叽喳喳。
清明道,“想必您已经知晓弟子想问何事。”
佛爷环视一圈围观人群,“回去再说。”
两人回了婆娑殿。
佛爷从箱中翻出纸鹤递给清明,见小弟子双手接过,听声时满目柔情,心情糟糕,像打量一块朽木,“你那弟子满腹花花肠子,连佛爷我都敢骗!现在想来,他那赌约着实没安好心!”
佛爷一说就满腹怨气,在殿中踱着步道:
“你心性固执,既已心中有他,又怎会因成佛而让恋心烟消云散?反而,他故意舍身助你成佛,先不说你会因良心不安难享佛位。就说人生八苦,爱别离,求不得,他故意于情浓时以‘死’在你心中埋下两枚苦果,彼时,你已得佛位自然成佛执念全消,此消彼长,与他生死相隔的苦占据你心使你念念不忘,你求佛之心越深,他你烙在你心中的痕迹越无法抹去,且日日消磨你向佛之心,着实坏透了!留下一座玲珑塔这哪是验你之心?你想想之前不愿承认徒弟已死,日夜混沌,我看这分明是为了时时提醒你!还有那满殿风铃,若真为你着想何苦让你牵挂难舍,昼夜沉浸苦海,若真好心,就该一把火把自个的痕迹全部付之一炬,让你毫无缅怀的余地。”
佛爷回首,“你得知真相,可还想为他放弃佛心?”
清明握住纸鹤,动作自然地藏入袖中,仿佛自家徒弟的东西都合该归自己所有般,佛爷嘴角一抽,就听他道:“听佛爷此言,弟子求他之心更甚。”
佛爷想不通啊想不通,“这等百般算计之人,你为何偏偏甘愿为他错到离谱?磕得遍体鳞伤都死不悔改?”
清明抬起头道,“佛爷,一想到他能为弟子如此费尽心思,弟子不知为何,竟欢喜非常。”
“罢罢罢!随你去吧。”
清明想到镜中的那出偷梁换柱,起身向佛爷告辞,转身去寻做客未走的殷逢渊。
再回想当日,眼睁睁见着徒弟死去的触目惊心仍无法忘怀,每一想,便悔痛难当,他压抑着难捱的情绪,过滤当日所有疑点,在徒弟中招时他便开始恍惚,回过神来徒弟已奄奄一息,而在这期间殷逢渊似是赶了过来,若想做手脚,便是这段时间。徒弟可是算到他会因他心神震荡,有足够下手的空隙?
清明无奈笑着,敲响殷逢渊的客室。
打开门,露出殷逢渊洗尽铅华的脸,不含脂粉气显得俊美非常,穿着松散里衣袒露胸口,冲他冷讽般笑道,“呦,深夜来访,莫不是想与我一度春宵?”
清明躲开殷逢渊要来勾他下巴的手,神色不见任何波澜起伏,除了徒弟这世间少有人能带给他影响,不论喜厌,“他在哪儿?”
“你说的他是谁?”殷逢渊仍在耍滑头。
清明却一语道破,“你耽搁了一时耽搁不了一世,何苦故意刁难。”
“你这秃驴真够无趣,也不知他喜欢你什么?”殷逢渊让清明进屋,万分慎重地抬起床头那盏灯笼,递给清明。
清明垂眸,见那灯芯燃着的不是一团火焰,而是氤氲的黑丝,殷逢渊拂袖消掉隐匿气息的法门,氤氲黑丝上冒出屡屡妄念气息。清明的淡然一破,接过灯笼的手先是一颤,后是一紧,稳稳抱住,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团黑丝。
殷逢渊口气复杂道,“你别以为他只是假死,你当时那一拳威风他是硬生生接下的,借着你心神大震使了蔽目障眼,趁机把妄念割裂出一分,若是平常即使能瞒过一瞬身体上也会露出痕迹,可当时他因你那一拳浑身俱损,反而掩盖住割裂留下的创伤——我一想到他不仅生受你那一拳,又自残己身承受那割肉挖骨般痛,我就恨不得让你也生受一回。不过现在还有用你之处,我当时虽然上去悄悄带走他半分念团,但重塑皮囊所耗甚大,我法力有限,还需你来。”
清明突然冲殷逢渊行了一礼,诚挚道谢。
殷逢渊嫌弃侧身避开,“我做这些既不是为你,亦不是为他,只是为了全我一个了无遗憾,全了这片心,以后你师徒如何,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与我皆无干系,我亦身负要事,没时间再耽搁于此。”
殷逢渊取出一个纸鹤递给清明,就催他离开,“你既已来寻我,想来他与佛爷的赌注是他赢了,这是他留给佛爷最后一个纸鹤,还请你传达。”
待佛爷听到纸鹤里的声音,又气得没胡子吹只干瞪眼,只听纸鹤道,“佛爷,这一局是我赢了,您可愿赌服输?我知佛爷历劫在即,您大可安心去了,只是等您归来之时,这婆娑一界定当物归原主,还请那时,佛爷放我与清明自由,全我师徒一个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