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看看这篇。”柳娘让太子从一堆资料里找出一份来递给皇帝。
那是太师太保霍韬的折子,他当年还是礼部尚书,就曾为宗藩问题提出过根本解决之道。只是霍韬终失先帝宠信,在京抱病去世,文章观点渐不为人所知。
霍韬的观点是“定子女”,即把藩王们的后代们,特别是旁支庶出的后代,尽可能编入民籍,允许他们参与士农工商活动,从此自食其力。如果照此实行,藩王资格门槛提升,增长幅度必然大为减少。
“这……这,这违背太祖《天潢玉牒》啊!”霍韬死的时候,皇帝才几岁,未曾领教过他犀利的观点。太祖规定只要是皇子子嗣都记录在玉牒上,按排位发放爵位,重点是人人都有,区别只在大小。且宗室不能从事士农工商,只能老实靠国家养着,以免他们趁势作乱。“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这是大明祖制。
“太祖曾言以藩屏帝室,成祖却奉天靖难,削诸王兵权,谁家的祖宗法制一成不变?”柳娘笑道,“事情就摆在眼前,等到中州半数田亩入藩王之后再来改革,难度就更大了。”
牵扯几十万宗室,谁都知道这不是小事,可改革就是削减一部分人的利益,满足另一部分人。皇帝本就和宗室关系不亲密,宗室也无人能挑大梁,不拿他们开刀,拿谁开刀?还有先帝的《宗藩条例》背书,正适合新登基的皇帝立威,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皇帝就此事已经翻来覆去想过很多遍了,如今柳娘把路指出来,他也明白这是捷径。皇帝颔首,道:“只能这样了。”
“为娘留下你弟弟,是怕有人打着他的旗号威胁我们娘儿俩,你弟弟为了你的大业牺牲良多,待你完成改革后,再封他一富饶之地,在朝廷律令范围内,可为难你?”
“不为难,不为难,母后说的什么话,弟弟自然要厚待的。”皇帝急忙表白,连连表忠心。取得柳娘谅解之后,又苦恼道:“这样的大事,让谁去做呢?”他乍一听闻都难以接受,臣子又有谁有勇气与藩王对抗。
柳娘眨眨眼,笑道:“为娘荐一人,你可以试试——张居正。”
公主命
“父皇,卢象升杀不得啊!大敌当前,怎能诛杀有功大将,自毁长城。若是传到军中,引起军队哗变怎么办?而今大明已是摇摇欲坠,建奴在关外已立国称帝,若没有忠心耿耿的武将守卫边疆,京师危矣,大明危矣!”柳娘跪在乾清宫大殿内慷慨陈词,涕泪俱下。
柳娘从未如此绝望,此生真是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不是她病了,而是这个王朝病了。柳娘此生乃是崇祯皇帝与周皇后长女,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出生即被册封为坤仪公主。而柳娘出生的这一年,正是崇祯皇帝登基这一年。因此皇帝认为她自带福气,登基后侧封后宫内眷子女,除册封原配皇后周氏外,第二个册封的就是她这个圣宠浓厚的坤仪公主。
坤仪公主自幼长在皇帝膝下,比其他皇子都要受宠。而柳娘也不是一般懵懂孩童,成熟懂事,总能揣测皇帝的想法,做出令他满意的行为,总在不经意见影响皇帝对朝政的控制。内宫、外朝都对坤仪公主进出乾清宫视若无睹,习惯成自然。
若是太平盛世,柳娘可以继续做一个懂礼貌有一定影响力的公主,就像曾经对嘉靖皇帝做的那样。她能忍,忍到皇帝去世,取得身份优势,再实现自己的报复。可惜时间不等人啊!
可是柳娘不能再等了,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后金皇太极已经称帝建国三年,李自成的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已经由川入甘陕,如今正在躲在洮州山中不出,牵制着洪承畴的大量兵力,西北一片沦为战场。对内东林党人仍旧拿圣贤说事儿,阻劳皇帝对内对外一切改革,皇命出了紫禁城就是一张废纸。内忧外患之下,柳娘能怎么办?她今生这个公主,还能有命吗?
此时已经是1638年,崇祯登基已经十年,离他吊死在眉山上还有七年,今年,柳娘十岁。
“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这是你一个公主能说的?还不快回内宫去!是朕宠坏了你,一个公主,居然敢对朝政指手画脚!”崇祯怒气冲冲的斥责,他为人多疑又自负,从不认为自己的政策有什么错。若是有错,也定是“家奴误我”。他视朝臣如家仆,比嘉靖皇帝更甚!
此时乾清宫大殿中只有柳娘和皇帝,他们父女亲密,朝廷内外均知晓。崇祯皇帝还曾抱柳娘在膝上批折理政。
以前这些亲密是柳娘撒娇卖乖、装疯卖傻的结果,崇祯以为她看不懂奏折,那样亲密是皇室一家亲的政治作秀和不能宠信皇子,只能宠信公主的权利妥协。
柳娘心中有一团烈火,烧得吱吱作响。
柳娘深深叩首,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尔后抬头,破涕为笑,“父皇不要生气,女儿不该听信那些文人虚言。是女儿错了,就当博您一笑,勿与女儿计较可好。”
崇祯气喘吁吁的坐下,见女儿已经三叩首认错,虽心里还是不高兴,但有往日的宠爱打底,面上也轻轻放过,道:“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不过是一群擅长空谈、治国乏术的文人儒将,呈上来的奏章大多大话、空话连篇的愚腐之见,纸上谈兵之奇谈怪论,国事无补的道德文章。”
柳娘笑道:“父皇英明。”
柳娘起身,亲自斟茶给崇祯,尔后如平常一般帮他整理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