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月止放下杯盏,认认真真听着。“你是个聪明孩子,若只流于江湖之间难免屈才,若有心为朝廷办些事,想将脚跟站得更稳,老朽倒是能给你再指一条路。”“你可知本朝刻印之法最为昌盛的地方,并非京城,而是在杭州与福州。连国子监与馆阁所印诸多经史书籍,都要差使杭州雕刻成版,再送至京中印刷出售。”“你若得了空闲,安排好京中琐事,老朽可以上书天子,你便领着国子监的名义,南下去看看。一方面推广活字,一方面教教他们如何‘广而告之’。这才是有功于朝廷的正事。”“这……”罗月止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岑介的话说到这儿为止,低头饮茶,其余的只叫他自己去悟。--------------------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提到了几个北宋历史事件!在此复盘![1]吕夷简和富弼的恩怨,与出使辽国:《富郑公神道碑》记载,富弼做纠察在京刑狱的时候,“京中时有用伪牒为僧者,事觉,乃堂吏为之,开封府按余人而不及吏。公白执政,请以吏付狱。执政指其坐曰:‘公即居此,无为近名’公正色不受其言,曰:‘必得吏乃止。’”富弼要求彻查伪造度牒的官吏,还怼了吕夷简,让他大不痛快,这也是前几章假度牒案所提及的内容。《宋史》中也有类似的记载,说两人因此事结下了仇怨。《富郑公神道碑》又记载:“执政滋不悦,故荐公使契丹,欲因事罪之。欧阳修上书留公,不报。”也就是吕夷简因此怀恨在心,故意推荐富弼出使辽国,还拦截了欧阳修的上书,不许他留人。碑文并非正史,吕夷简推荐富弼,究竟是公心还是私怨,咱现在也无法定论,但欧阳修因此而更加讨厌吕相一派,却是板上钉钉的事。[2]欧阳修对书坊出版的态度:就仨字:不!喜!欢!有史记载,欧阳修曾在至和二年上了一道《论雕印文字札子》,大肆批判京城雕印、贩卖书籍的书铺,认为他们议论时政,泄露军事,于朝廷不便,文章也不够正统,非后学所需,误人子弟……总之就是喷成了筛子。他要求朝廷严加管控,让开封府毁其雕版,不允许未经审核的书籍发行。如果有人举报禁书,就给予两百贯的天价赏钱。顺便一提,这钱不用官府出,直接从犯事的书商财产里出。总之就是对待商刻的态度很严格。虽然历史上的这封札子不是针对月止的(废话),但用在这里就很合适!现在京城里最跳脱的书商就是他,他还印文章夸过吕夷简!岂有此理,这还不开喷!官拜书库岑介这话,罗月止其实听懂了,却不大想干。回界身巷后,他满脸写着纠结,憋出几个字来:“我不想做官。”赵宗楠低头,手指节在他脸上蹭了蹭:“真新鲜,这世上还有不愿做官的小郎君呢?”“我之前大言不惭跟你说,商场如战场,自有杀伐果决的乐趣——我错了,我承认是自己见识短浅了。当时也是没想到,还有官场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好去处’!”赵宗楠本想提醒他注意言辞,但又忍不住被逗笑:“怎么讲?”罗月止喋喋不休,看样子实在对这官场积怨难消:“当官哪儿有经商舒服?”“就说如今这事,若我身在官场,有朝臣们几封劄子压着,官家兴许早把我贬到岭南种荔枝去。”“但现在呢?得亏我如今只是个清白无辜的小商人,还一心向着朝廷,谁要在这关头欺负我,便是以官欺民,大不了我去敲登闻鼓,隔天就是他种荔枝去!”赵宗楠往常自矜得很,实在很少像这样笑出声、笑到眼泪都快出来了。“但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赵宗楠笑够了,对他解释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若真想让朝廷安心,就要领下差事,这才是真正与朝廷同进退的做法,是否真的要去南方游历都是后话。你上交了《开封日报》,国子监作为回报给一个官位,虽不是常事,但也是情理之中,绝不可推脱。月止需做好准备,快的话,授官兴许就在这几天。”赵宗楠解释得很是细致:“当然,这不过是个招抚的名头,与捐官同理,拿到手的是虚衔,不会真的叫你插手国子监事务,顶多每月能领上几贯俸钱。”罗月止笑不出来:“那我这‘员外’,岂不是非当不可了?”……开封城中红极一时的《开封日报》停发了三日。百姓们左等右等等不来新刊。巷口的读报人也撑不下去了,只能拿出几天前的旧报纸,重读旧文章给街坊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