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迟风笑起来:“是我眼拙,未能看出罗掌柜如此儒善相貌,竟还有些豪侠之心。”罗月止主动同他碰了碰杯檐:“郑官人有所不知,在我们这行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能积攒财运的。”“说起财运,今日我请掌柜过来,是有件东西想叫你帮忙掌眼。”郑迟风叫仆使上前,又搁在桌子上一只木盒子。神神秘秘的举动,配上郑迟风那张风月场上滚过许多年的面孔……看着又不正经起来了。罗月止忍不住道:“……咱们先说好,为了朝廷社稷帮忙可以,却莫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我胆子小得很,过把协办查案的瘾头就足够了,可是什么都不敢收的。”郑迟风莞尔,叫仆使打开木盒。罗月止低头一看,里头不再是束腰银板,而是满满当当一箱子度牒。郑迟风推开折扇,轻描淡写:“官府定价的空白度牒十贯钱一张,这次清剿的假度牒共计一百零七张,开封府查问得知每张卖价两百贯到五百贯不等。”“这一箱纸,起码两万贯的巨款,叫罗郎君看个明白。”罗月止睁大眼睛无声抽了口气,多少被这一本万利的“好生意”给刺激到了。郑迟风继续道:“据开封府所说,在接到举报核查了头几张度牒之后,他们就发觉出真假度牒的纸张材质有所不同,厚一些的乃是假度牒,真度牒的材质反而轻薄,透水程度不同,滴水可证真伪。”衙役们借此法子一张张去审,这才有了十日之内查获百余张假度牒的疾速。郑迟风:“但抓了人,却没甚么大用处。”开封府将伪僧们抓起来查问,结果这些伪僧口径却出奇一致,都说这假度牒是从京外匪寨高价买回来的。他们供出的匪寨五花八门,东西南北哪儿都有,但尽有个共通之处,便是这些匪寨不分早晚,全已被官府领兵清剿殆尽,老巢都叫三衙拆了个底儿掉。罗月止:“你觉得有问题?”郑迟风莞尔,如此英俊的郎君却喜欢歪嘴笑,笑起来油油的。“不瞒罗掌柜,前些日子我亲去大相国寺找王二买假度牒,他收了定金,可是专门警告过我谨言慎行,若有人查问起度牒的出处,务必推到京外落草的匪徒身上去……倘若胡说八道,耽误了上面人的生意,本是个黔面流放便能了事的罪名,就得拿脑袋来抵。”罗月止心道,果真没错,郑迟风就是去找那王二“钓鱼执法”的。罗月止问:“既然钓出了人,那王二抓了没有?”“自然是没抓。”郑迟风道,“我昨日又去了趟大相国寺,装得胆战心惊,以京中风闻相问,王二却警告我暂避风头莫要再来,回去更要管严了嘴巴,就当从没来过。”又是这样。罗月止想起那西狱之中没过几日便暴毙身亡的冯寿,心道这手段他太熟悉了。涉及朝中官员,便是抓小放大,甚至刑不上胥吏。他明白郑迟风的意思,若此时将王二告发出来,甚至于再进一步,牵扯出他身后的维那法师,那这罪名便也就止步于此,就当做个水落石出了。不仅不会抽丝剥茧、根除弊病,保不齐反倒结案更快。郑迟风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无辜地摊开右手:“没有人证物证,就凭我一个人的说法断成不了气候。反倒容易被说成是沽名钓誉,攻歼同僚,假公济私。”这也是个将官场琢磨通透的人。罗月止心想。“我好像猜到郑官人要我做的事了。”罗月止举起一张伪度牒,指腹捻捻纹理,垂眼审视半晌。“有些门道朝堂上没有,只在市井江湖中才走得通。”“他们仿印度牒已成规模,大隐隐于市,只有找出了匠造的同伙,才能顺藤摸瓜找出新的线索。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黄麻纸,光城南浆造这种纸的工坊就有七八家之多,每日卖出去的货量无可计数,光凭纸张材质,任谁也找不出来源。”“但我不一样,我家在京中开了近十年的刻坊,对这雕印刷墨的功夫自当了如指掌。”罗月止笑盈盈抬头,“你便想着,我怎么也比那开封府的衙役懂行,甚至立场上也比他们可靠些,兴许能从中看出些端倪来。”郑迟风不再摇扇,红玉穗子也慢慢静止下来:“罗掌柜能帮吗?”罗月止问:“这一箱子度牒,想必是不能让我带回家吧?”郑迟风笑了一下:“我带出来已是违制,自然不能离手。”“那就请郑官人多叫些酒菜进来吧……最好多点一份三脆羹。”罗月止边说边站起身,挽起袖子,颇有些兴致昂扬的意思:“今儿个郑官人估计要同我在这儿耗上一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