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提起官妓娘子亲手斟满的酒盏:“早些天郑官人还入寺求姻缘,如今却花团锦簇,左拥右抱,岂不是叫佛陀难做?”郑迟风应对如流,说起浪荡话眼都不眨:“自是要看遍天下三千弱水,才知道要饮哪一瓢,这岂非诚心之举?便叫佛陀在九天之上见我尽阅汪洋,醉卧红尘苦海,这是他老人家给我的试炼呢。”罗月止头回听人把当海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也是挺佩服。郑迟风看他饮酒不少,突然问起罗月止喜欢什么样的娘子,之前可有相好。罗月止被小甜水巷诸人灌得烂醉之后,痛定思痛,把之前借酒消愁的酒量拾起来大半,如今瞧着醺然欲醉,实则清醒得很,并不会任由他套话:“与郑官人不同,人在岸上,颇少涉川,自也饮不得万川之水。”“可我怎么听说罗掌柜与小甜水巷诸位鸨母老板颇有交情,去年仲夏,还在小甜水巷中深居多日而不出,提笔写下一首《碧芙蓉》传唱至今。”郑迟风举杯,“这可是叫多少人羡艳的风流佳话。”罗月止低头饮酒,笑得含混:“小甜水巷因甜水井得名,井水尤为甘甜清冽。郑官人若也想尝尝这一瓢,想叫我帮忙引荐,直说便是了。”郑迟风嗐了一声:“罗掌柜说的哪里话,官袍在身,哪儿能呢。”那你还瞎问。罗月止腹诽。“不爱美色,那便是爱才情。”郑迟风话峰一转,仍旧笑意亲近。“京中刻坊书社多以百计,却唯独罗掌柜这样富有才学之人才能得国子监青眼,不仅亲历亲为做了学报,还编篡出《杂文时报》这样经世罕见的书册来。我见过的商贾多如牛毛,然而罗掌柜这样的,属实是投到你书坊中去。这几日……罗掌柜想必收到了许多杂文新作?”罗月止微微眯起眼睛:“郑官人有话不妨直说。”郑迟风避而不答,只吩咐仆使送上一只漆木方盒,手指拨开锁头,缓缓推到罗月止眼前。他拾起手边的扇子展开,扇柄点点盒子,红玉扇坠在半空中轻轻晃荡。“前些日子收了一方陶砚,坚硬顺滑,金石不入。自从工匠离世,此砚便断了传承,实为绝代孤品。我与罗掌柜初认之日不算愉快,再见却觉得尤为亲近,特献上此砚以酬知己。”罗月止垂眼看了片刻,抬眼笑得无辜:“无功不受禄。”“非也非也。办出这样精彩的刊物,甚至许多官宦人家都收藏起来,这便是罗掌柜的‘功’,有好些人都心存结交之心,不过我下手快了些,这便是最诚心实意的‘禄’。”话音未落,他稍稍放低了声音:“在下对罗家的报刊甚为欣赏,自己也写了文章投进罗氏书坊门前的木箱之中。希望罗郎君能多加指点。”罗月止略有些惊愕。他很难相信郑迟风这样的人费这么大功夫来周旋,就是为了让他给走个后门儿,优先刊登一篇文章……罗月止谨慎发问:“最近的投稿仍未整理完全,不知郑官人笔名是哪个,文章写的又是何内容。”郑迟风笑道:“不才‘三摩地’,至于文章写了什么,掌柜回去一看便知。”罗月止自然不敢擅取官吏的礼物,只说了些受宠若惊的场面话,说回去定会细细品读,只要是文章符合《杂文时报》调性,一定会安排刊印。宴席散去,郑迟风回到家中,矫揉的笑容才渐渐落了下来,叹了口气:“今日不该贸然去找他的。”郑迟风的仆使点点头:“连十万钱难买的陶砚都不收,如此不识货的人,白瞎了方才一桌子好菜。”郑迟风看他两眼:“不如再蠢笨些,我好直接将你卖于街上炙猪脑的小食店去。”仆使挠挠头,被骂了也没脾气。心道炙猪脑……味道倒是很不错的。也是怪郑迟风身边并没有太多人交心,只能同这榆木脑袋多说几句话:“我听了小甜水巷的传闻,原以为他风流浪荡,结果美色在前,也没看他有多青睐;我在大相国寺误打误撞见他同宗室国公同进同出,又以为他是个善交权贵的性情,结果以富贵相邀也没能打动他多少……反倒叫他起了疑心。兴许转天便找个借口不登文了,白费我这一番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