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缺历练,便要由他去历练。我一个没露过几次面的亲戚表兄,如今平白无故跟他讲些大道理是没有用的。”罗月止拉拉王仲辅的袖子,笑问道,“就剩你啦,王家郎君可有耐性陪我吃顿饭食?”饮食之间,王仲辅问起罗月止的近况。罗月止同他最是坦诚,趁着閣子清净,四下无人,将《论女科举》的风波同他转述一番。王仲辅皱紧了眉头,反应与赵宗楠和蒲梦菱都不同:“奇谈怪论,有违伦常。若真将文章发表出去,散播在闺阁当中,岂非误人子弟?”罗月止自是知道,就当朝人来讲,王仲辅这样的反应其实才正常。他未曾插话,静静听王仲辅的想法。“如今朝廷冗员之势日加严峻,虚职遍地,科考做官……岂是那些闺阁娘子们该考虑的事情。”“这位娘子亦将科举想得太过简单了。”王仲辅道,“就说赶考这件事,在毗邻开封府的州县居住也就罢了,江南、西北、西南各地举子们千里迢迢赴京赶考,顶着大雪奔波千里,风霜苦寒,又是哪个娇弱女子能承受住的?若只想着金榜题名状元游街的风光,却不计其中艰难曲折,只想着‘我来我也行’,实乃滑天下之大稽。”王仲辅又摇摇头:“这还是一年就能考上的情况。可谁见簪花游街的背后,考不上的郎君们人叠人堆成了山?就说头一道解试,浩浩荡荡十万人参试,能中举的不过千人,攒够了盘缠,万名举子入京城,真正登榜的至多二三百,榜上无名就要回乡重来。三年一次的春闱……人生有几个三年?郎君们皮糙肉厚熬得起,娘子们又待如何?”罗月止饮了口眉寿酒,半晌后才开口说话:“但仲辅可知,路途艰辛,要不要去是一回事,有没有的选,却是另一回事。”“以前嫁娶婚姻不许娘子们自己相看,全凭父母之命,教出来的女娘温顺无骨,反倒撑不起事情来。可如今能叫她们在灯会上、自家宴席上同外男说上几句话,她们见多了人,才能变得聪明,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盘算。以前人一说女子娇弱,二说女子阴寒,故而不许女子上船亦不准去码头,可如今做船舶生意的娘子不也遍地都是?她们又哪里娇气、熬不过辛苦磋磨呢?”“你说云中君未经苦楚,把科举之路想当然,却没想过她困于闺阁之中,当然只能够想当然……难道不应该先打通了路,试过了,才能评上一句合不合适么?”王仲辅听得认真,沉默半晌:“月止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方才想到了我家那个读《诗经》都费劲的呆子青萝,一时感慨瞎说的。”罗月止去同他碰杯,“我自知道都是些奇谈怪论,贻笑大方,过耳便罢了,你莫要计较。”王仲辅笑起来,举杯同他相碰:“意见不同实属常事。月止又在这儿故作客气。”他将酒一饮而尽:“实不相瞒,方才我本想借相夫教子的话来反驳你,可想到鸳鸳与秋娘子,还有乱水家那个做生意养家的阿姊,准备好的话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了。你方才的话我此前闻所未闻,待从贡院出来了,我们可要细细聊上一阵。”“那是自然。”罗月止笑答,“等你从贡院出来的那天,我必定亲自去接。”……三月中旬,开封府绿意盎然,柳条抽芽。昨夜下了场小雨,嫩柳叶悬在街边坠成连串的绿珠,将贡院白墙映得干净又透亮。贡院外头堵满了来接考生的人。红漆杈子两侧,官眷们有仆从开道,乘着马车等在最前面,寻常人家的亲族挤在后头,伸长了脖子遥遥望向巴掌大的朱红院门。今天李春秋和罗邦贤也出门来了,和王家的长辈站在一起,罗月止怕人群冲撞了长辈们,便带着阿虎与李人俞的书童白桂去前面等。这可是三年一次的科举会试。贡院那扇并不宽敞的朱红门一开,万千家族的命运都将随之落定,下一代朝臣中的中流砥柱更有可能暗藏其中,考场外头堵得水泄不通也是情理之中。赵宗楠身为近亲宗室,今日这场景定是不能出现的。他往常总去国子监听学已经容易被人诟病,若此时被发现来凑贡生的热闹,免不得要被人参上两句“交游文臣,欲结新贵”,未来麻烦无穷。罗月止知道他素来谨慎,自然没开口问他求方便,反叫他为难。“出来了!出来了!”枯站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见朱红门启,读书人如过江之鲤纷纷而出。杈子两侧的人们登时沸腾起来,口中叫着家里考生的名字,免不得往前拥挤。就算不想拥挤的,被人群裹挟着也要晕头转向挤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