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罗氏书坊往常的规矩,专门付给雕刻师傅的月钱,每年加起来大概有三百贯钱?”“没那么多呢。许多是临时雇佣来的师傅,淡季便不在我家做工了,算起来远不足三百贯。”“这就是缘由了。”赵宗楠对蒲梦菱解释道。“活字在排列成版上简易便捷,但难在前期的筹备投入。若以《说文解字》为参考,今人常用的字有九千余个,倘若已吕忱的《字林》、顾野王的《玉篇》为考,要烤制的活字便有上万之数。频繁使用的字,还要提前准备十余颗备用,粗略算起来,要制的胶泥恐怕十万个都打不住。打造、筛查、补缺、存放所花费的功夫,远比三百贯雇佣几个雕印师傅要庞大而多。”“再加上读书识字的排版伙计,表妹何不问问月止,他在其中已经砸进去了多少钱?”蒲梦菱听得晕晕乎乎,乖巧地问话。罗月止未曾明说,用手指给蒲梦菱比划了个数字。蒲梦菱讶然:“辛辛苦苦做了这许多年,岂不是把钱便全填进无底洞里去了……”“这就是我方才同蒲娘子所说的,没有必要。”罗月止温声道。“对于寻常刻坊来说,掏空家底去造这么一套活字,远不如继续使用雕版来得实惠。既然不追求时效,雕刻速度慢些就慢些,又有甚么所谓呢?就连蕲州最早的那一套活字,听说早已被毕昇郎君的子侄们收藏起来,并没有在商刻作坊中使用了。”毕昇去世后,其印为其群从所得,各自保藏。这是沈括书中的记载。罗月止派去蕲州寻其后人的信使尚未传回话来,但想必大抵也是如此的发展,不然当世怎会全不见活版印字的水花儿?“既然如此,罗郎君一掷千金去做活字又是何苦?难道就是为了方便刊印《妆品月刊》?”蒲梦菱有些忐忑,甚至感觉到一些微妙的业绩压力。她觉得罗月止这钱花得实在亏,凭借自己的本事,不知哪辈子才能帮他将这一大笔银钱赚回来……“蒲娘子放心,我自然亏不得。此类研发创新的风险,当然要找棵擎天大树来一起承担着。”不然他为何急着去国子监跑关系呢?为商者重利,而为官者重名,开创活版印刷兴许不符合商贾追求的利益最大化,却扎扎实实是个不小的政绩。罗月止借由活字与国子监同气连枝,今后的好处只会取之不竭。罗月止有心帮她,便立地开起了传授经验的道场,将自己做事前的规划思路一点点讲给她听。寻常闺阁女儿,不过学些记账管账的本领,论起商务经营之道来,那真真是干净透亮的白纸一张。在罗月止事无巨细的教导之下,蒲梦菱才意识到她之前在磁州哪叫做生意,实则是小孩子的玩笑。若真想挣钱,便该像这位罗郎君似的,运筹帷幄,将所有事都考虑周全,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颗铜板都休想漏了过去。蒲梦菱就如同一只刚刚开用的狼毫笔陷进了墨水池,咕嘟咕嘟吸起满腹的墨汁子,悄然无息之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往奇异的方向偏转而去。在场两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却谁都没能意识到。阿虎不多时便带着一沓纸张过来复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咧着嘴直笑:“少东家,真是快!”罗月止直想笑骂一句你说谁快呢。当着女儿家的面却不好吐槽。他接过那一沓新鲜出炉的纸张,分给了赵宗楠和蒲梦菱一起看。书坊此番试印的是《论语·学而》。选这篇文章试印,是有些特殊考虑的。一方面,读书识字的人对此篇文章最为熟悉,能验证出最快的检字速度来;另一方面,《学而》这篇共四百多个字,却到了足足二十九个“子”字,最能测试出单字多次重复的情况下,活字块是否足够循环使用。“这篇文章他们都背过,检字的速度快极了,排完一整篇字,不过喝口茶的功夫。”阿虎笑得合不拢嘴,这才领悟到罗月止坚持做活字的缘由,“若叫雕版师傅囫囵个去刻,最快也得刻上一整天呢!”胶泥字不比整块木雕,吃墨的力度轻些,伙计们如今掌握不好分寸,字迹稍显浅淡,但整体而言,是整齐堪看的。作为第一次试印,已是足以振奋人心的成功。蒲梦菱此番沉浸式体验书坊掌柜的视角,喜上眉梢,脸颊泛起桃花红,瞧着比罗月止都兴奋。罗月止笑着拍拍阿虎的手臂:“做得好!今晚请来加班的兄弟们好好吃一顿酒,少东家来请客。”阿虎朗声应下,转身去通知大家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