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成了座右铭,早在发现开封城出现竞争对手之后,便拉着罗邦贤,叫他把行会中的掌柜一个一个介绍给他听。罗邦贤画技出众,比起他的口才要好上不少,讲着讲着就开始提笔画起来。早些时候《假药贩郎》连环画在京中引起轰动,作为主笔的罗邦贤正是引以为豪,最近沉迷于画同类型的连环画小人,如今在纸上画了一大串简笔小人儿,惟妙惟肖,各有各的特征。画到身穿儒衫、留着小山羊须的周云逑,罗邦贤特意加上了一句点评:“周掌柜心思缜密,七窍玲珑,颇善借势利导。若他觉得跟着阿止有好出路,便很容易与你携手同行。但一旦察觉你失势,他也会当机立断,急流勇退。”罗月止心想,能把见风使舵说得这么委婉,也是自家爹爹的好本事。罗月止笑答:“我不怕同伴心眼儿多,只怕同伴不够聪明。”前世有许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都自封为“社交恐惧症”,就算是在广告行业这种成天与人打交道的行当里,也有些很不愿意同人相处的从业者存在。但罗月止偏偏不是那样的人。对于他来说,御人之道,从来都是工作中很有趣的一部分。前世如此,今世也是同样。骤起波澜接下来一段时间,罗月止与周云逑再没有联系过,同其他几家广告坊也未曾有过正面的交集。只是罗月止所雇佣的闲汉所说,他们经常在瓦子附近看到发放传单的“同行”,也按照罗月止的吩咐,着意帮助他收集了一些广告纸。与数据有关的工作,罗月止都会叫杨小筹同他一起做,是为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们大抵分析了如今的竞争形势:目前会在传单上署名的广告坊,包括罗氏广告坊在内,拢共算起来有七家。而那些没有署名的广告页,其实大致也能猜得出来源。如今文人当道,对字体美观度的要求很高,故而各家坊刻所使用的字体都大不相同。他们在颜体、柳体、欧体等著名字体的基础上各有改良,追求五光十色的艺术性,字形无一定之规,就是为了满足读书人的各种审美需要。字体不同,内行人就很容易分辨刊印源头。照他们分析比对的结果来看,佚名广告页背后的书坊足有二十余家。这快速扩张的声势,出乎罗月止的预料。他们不仅效仿罗月止印刷单页,在分发渠道上也多有借鉴。东京城里共有八处大型瓦子,最大的瓦子占地足有一里之长,其中更有莲花棚、牡丹棚、夜叉棚、象棚等勾栏无数,可容观众数千人,风雨不侵,白昼通夜。而近日的瓦子之中,频见小童与闲汉在其中分发传单。粗略算下来,每家大型瓦子附近的街巷前后,一日功夫便有人发放传单近千张。一时之间,汴京纸价都出现了小幅度的攀涨。这些传单质量良莠不齐。一些雕刻精致、行文通顺显白的传单会被人高高兴兴地收下,揣进怀里带回家。某些以图画为主的精美传单还会被百姓收藏起来,贴在家中墙壁上当作装饰。但一些文案诘屈聱牙、印刷粗陋的传单,却是没有人愿意要的。这些薄薄的纸被人强塞进手里,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便随手丢弃,在人流之后散落满地,如同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白雪。开始还有瓦子里的伙计帮忙收拾,到后来收的速度都赶不上人随手乱丢的速度,瓦子便不再管了,叫这些零零碎碎的垃圾被人踩满尘土,一场秋雨之后,纸泥脏兮兮地糊在砖石上,打眼望过去尽是狼藉。罗月止听说了这件事,专门去桑家瓦子、新门瓦子,以及离自己最近的保康瓦子去看了情况。近日落雨稍多,纸张浸透浊水便化作了泥浆,连同油墨将地面染得乌糟糟,不堪落脚。阿青给罗月止撑着伞,看了咂舌,忍不住小声嘀咕一句:“简直跟个连茅圈似的……”罗月止脸色说不上好,静静站了半晌,转身叫上阿青打道回家。回到广告坊后,他钻进房间里整一天,不叫任何人打扰,连与卢定风三人原定于今天的例会都推迟了,直到月上中天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此时坊中伙计都已经下工了,万籁俱静,唯独前厅点着一豆油灯,是卢定风在等他。年轻人听到脚步声,将手中的《广告学概论》合起来,起身叫他一声:“东家。”罗月止笑道:“夜里读书费眼睛,之后记得把灯点明亮些,东家又不差你们这几分油火钱。”卢定风问:“您今天是?”罗月止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眉目间略显倦怠,但心情看起来不错:“我掐指一算,家里的生意近日怕是会迎来灾祸,便提前准备一番应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