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炫耀了吗?我自豪了吗?蔡君谟你瞅瞅你这志得意满的嘴脸,太欠历练,一点小事就喜形于色、手舞足蹈。你正该学学我,淡然置之才好。蔡君谟心想:真是见了鬼了,还“淡然置之才好”,全天下就你欧阳永叔没脸说这话。欧阳永叔再次插刀:“你也莫要去找富彦国、晏相公他们显摆,据我所知,这几家皆提前收到了罗小员外的赠礼,事前同你说一声,否则又叫你寒碜。”蔡襄不忿:“到头来就把我落下了。你们什么时候同那小员外认识的?若我记得不错,你欧阳永叔之前曾上劄子,好一阵时日都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呢,这员外是多好的脾气才能跟你当‘故交’!”欧阳永叔未曾答话,只假装没听见。……赵宗楠所料不错,自入夏以来,宋廷与西夏的使者频繁来往,西北战事安稳,边民休养生息。赵宗楠的“阿堵质库”接济了不少边陲之地的小商贩,受到当地百姓与官长的称赞,但纵观陕西四路,并无一人知晓质库背后这“富可敌国”的东主是谁。甚至西北各家质库中的掌柜,也不清楚大东家的名讳,只知道他人在汴京,背景硬得厉害。东家给的待遇很好,但规矩同样森严,称得上一句恩威并施。据说曾有个掌柜起了歹心,私自改了契子,背着东家昧下一大笔利钱,结果事情败露,未出几日就被革了职,再见到他的时候,此人神情恍惚,脸白如纸,浑身上下一点油皮没破,却被人割断了满头长发。这手段又轻柔又狠戾,叫人不寒而栗。掌柜们各自挂着一身冷汗安分下来,老老实实按规矩做事。有关东家的事,他们更不敢过分打听。质库账簿同边境情报一起,源源不断送到延国公府的书案之上。盛夏时节,赵宗楠又给罗月止提前分享了一桩新闻,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月止仰慕已久的那位范公,马上就要回来了。”战事已已,范仲淹与韩琦守边有功,即将自西北回朝受封。七月中,一辆朴素到破落的驴车慢吞吞地驶入了京城。名满天下的范仲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到京城了。昔他去时,未过半百,如今再入顺天门,已经须发两苍。在西北镇边的日子里,他从好友所寄送的书信中听说了许多京城的变化。最为震撼的一次,当属他听三司的好友说起,去岁时节,京中连同京畿的商税竟然大涨三成之多。究其根本,或许与京中广告盛行,鼓动消费有关。范公在西北时每每看到这样的书信,都表现得十分欣喜。身边小吏不懂,曾经开口请教。范公便说了这么一句话:“钱之一道譬如水源,藏则死,流则生。”贵家大族若将金银铜币都囤积在家中,库房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世间流通的钱帛就越来越少,财富更无法流到百姓手中。而对于朝廷来说,钱帛流通即可生税,这亦是富国之法。故而藏钱乃是死局,流通方是昌盛之道。他曾经没能想通,究竟是怎样的“广而告之”能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如今回了京,方惊觉何为“变化一新”。汴京街道上,几乎各家商铺都有门牌灯箱,各自写着格外吸引人心的推荐词,有些语句典雅对仗,但更多的偏向白话谐语,读来生动有趣,朗朗上口。入夜之后,这些灯箱内燃灯烛,火光照得字字耀目,木架支起四角,便是在一里之外都能看得清楚明白。从前见惯了的望火楼边,各有些几丈高的木柱分列两旁,布绸旌旗垂下,并不是谁家生意的推广,而是号召京中百姓维护市容,及时处理生活垃圾,抑或提醒沿途车马礼让行人,谦以修德。甚至有伙计沿街撒散裹着油纸的饴糖,将糖吃完,油纸背面便写着商家的折价信息,推销活动,若有需要,可随时入店咨询。范仲淹乃是名满天下的儒生领袖,听说他今日回京,京中的后学与好友皆翘首等在范宅门前,意在为范希文接风。谁知掀开车帘,多年未见的范公苍老了许多,但精神头好得很,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再看他怀里,好家伙。广告团扇、广告仿单、各家商铺的打折册子……满满抱了整怀。范仲淹范希文自小家世清贫,儿时读书的时候,恨不得一碗粥分成三天来喝,属于极其典型的价格敏感型用户,为官数十载,对物质条件素来没什么要求,好东西反倒用不惯。但他一路穷过来,却有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看到便宜的东西就走不动道。“多年未入京,百姓竟如此热情。”范公乐呵呵地感慨,“各类折扣颇多,收到手中,便一件都舍不得扔了。”